圣宸宫的案上堆着不少奏折，但我估计没几个和他要跟我说的事有关。我自己动手倒了点茶坐床上问他：“发现什么了？”

君竹的脸色很难看，难看到我很难想象发生了什么：“你爹派了一支军队伪装成商队，北境人上钩了，被一网打尽。你爹提出审问他们，但主将表示反对。”

我捞过案上的奏折：“那很正常，他用的什么理由？”

君竹：“他说此事关系两国建交，要向皇帝请示再动作。”

我一猜也是用这个理由，别的理由目的太明显，一眼就能看出私心，只有这么说才能显得他公事公办。“我爹不是那种他说了不审就真的不审的人，审出什么了吗？”

“都是平民。那些北境人都是平民。”

我挺不屑他这种谜语人行为：“都是平民？那他们胆子挺大。平民敢劫商队，没有谋略也没有战力。如果你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我是不信的。”

君竹点头：“有。一方面，他们大多表示日子难过，走投无路。另一方面，相当一部分的精壮男子说，他们看军队抢劫商队收获颇丰，于是铤而走险。”

我：“……这不对。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这就不只是商队遭劫的问题了。”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也就意味着北境军曾多次抢劫君国商队，且丝毫不加掩饰，收获颇丰。那么，为什么在上一次北境平民抢劫之前，君竹从来没有收到过商队遭劫的消息？

很简单，因为抢劫商队的是北境军。

君竹语气中隐隐有压制着的愤怒：“如此大规模，高频率的商队遭劫，我不信消息传不到主将那里！如果商队多次遭劫，军队为什么不做出反击，即使兵力不够为什么不上报求援？！这是在打君国的脸！”

说完这话，君竹又冷笑着说：“他若真的只是玩忽职守打君国的脸，倒还好了。”

当然了。

如果只是玩忽职守，又怎么会接连阻拦副将的正常上报，甚至默许了北境军抢劫君国商队，还截住消息让朝廷毫不知情呢。

我淡淡下了评论：“胆大包天。”

这种时候我要比君竹平静一点，我没有他那种国君的责任感，因此并不像他气的心态变形。

君竹呼了口气，语气放平了些：“我现在还没抓到证据，即使抓到，也不能直接下狱。北境太远了，我做不到面面俱到。”

“是，北境太远了。如果这不是利益所驱而是谋逆叛国，对方必定狗急跳墙。”

他这么担心也正常，如果这是谋逆，那就显得合理不少。如果是为了利益，那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胆大包天。

敢在边境动手脚谋私？他有几个脑袋。

不过君国强盛。无论如何最终都会是叛军落败，区别只在于耗费力量的多少和损失的大小。至于如何处理这些，那就是君竹的事了，与我无关。

君竹不说话，我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问他：“你打算怎——”

他看着我，我意识到他在问我的意见，“……问我？如果要我说，他们的力量要比看上去渗透得更深。能与朝廷相安无事这么久，京中一定有他们的耳目。看来你不止得查北境了。”

君竹咬了咬牙：“你爹那边……”

我低头看密函：“不用担心，他已经知道了。敢给你发这封密函，就是对主将有了怀疑，他会平衡好北境那边的情况。”

君竹点头，“好。加强守卫那事我没敢派人，猜到他们在朝中有耳目后，我怕你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既然他知道那就好了，很快就可以钓鱼执法。”

“如果他们真的有所勾结，那就一定得想办法联系对方通知这件事，让对方消停一段时间。只要能截下来，就成功了一半。”

君竹说完这段话，又看了我一会：“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而且是被我叫来之后开始的。”

我头都没抬：“这个时候把我叫来算不带薪加班，你觉得我心情会好吗？”

他自知理亏，避开了这个话题，“派谢将军去？”

我果断拒绝：“放过谢将军，上次我就说了，眼看要五十的人了，你好意思吗？让谢玉倾长兄去，他不是也不错？该说不说你真的该培养些新人，谢家这一代倒是不少青年才俊，难保以后怎么样。”

君竹思考了一下：“嗯，有理。哎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谢将军的小儿子？”

我回忆了一下：“唔，谢玉衡？死了挺久了吧。”

君竹：“没多久，三个月。这小子才是谢家这一代最拔尖的，虽然才十七岁但很有谋略，前途不可限量。可惜，怎么就突然重病。”

我：“你真的跟我说过很多遍了，如果不是谢玉衡他姐就在宫里，我都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了。”

君竹还在惋惜：“但实在太可惜。他要是还活着就好了，失去这么个苗子，别说谢将军和谢夫人，我都不忍心啊。”

我低头片刻，“你想要北境剩下的那点矿不？”君竹毫不犹豫：“这不废话吗，不想要那我真是无欲无求明天就可以代替匀储在奉天楼专心敬神了。”

他有梦想我就放心了。“北境那批平民，别太为难他们。给点钱放归，借此对北境出兵。”

君竹若有所思：“哎你这想法真的不错。按理说北境人都穷到抢劫了完全能说明北境内部乱象。冲他妈的，我出去营业一波御驾亲征，这不直接拉满？”

……

他有这心思营业我很欣慰，御驾亲征确实能士气大振，他想速战速决。

要引蛇出洞的话，在这之前他得在宫里当一段时间昏君来混淆视听。怎么让他像个昏君，这又成了我的活。

整个美女让他看起来像沉迷美色吧，不过上哪给他整个美女来呢？

我没想到美女说来就来了。

第二天应福遥带着一盒鹅油卷又来了。除了她没别人，没人跟我抢，我吃的就慢了一点。

她托着下巴看我吃，看了一会后说：“姐姐今天想去奉天楼祈福吗？”

我噎了一下：“又去？君竹造了什么孽要妃子天天给他祈福？”

应福遥茫然地看我，我才意识到这话不能随便说：“额我的意思是，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不需要我们给他祈福。”

应福遥笑着摇头：“姐姐总是不想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给陛下祈福？祈求自己身体康健，芳华永驻，不是很好吗？”

“……我不太信这些东西其实，要芳华永驻其实自己好好保养更有效果吧。”这是真心话，但我想了想，应福遥想去，我就当成遛弯。总不能真像君竹说的那样开始发福让别人觉得君国贵妃寒碜君国皇帝有特殊癖好。

这个面子我还是得给他争取一下的。

我：“还是去吧，我当遛弯了。你一直去奉天楼祈福，都祈的什么？”

我边走边问，应福遥低头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也只是普通人，没有杜工部那种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胸襟，我只希望我的亲人都平安。”

平安啊。我们家还真未必有能平安的，我爹这保家卫国的梦想从他少年时就有，如今年纪不小了却还是没忘，硬是花钱买官做到北境副将。我娘又深知我爹心思，一心支持。我哥倒是安定，家大业大，嫂子也温柔体贴。至于我和应福遥，一辈子已经被锁在宫里了，只能说是平安。

应福遥先我一步跪在蒲团上，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似乎真的在虔诚地祈祷什么。我想了想，也跪下祈祷君竹这一次能一举吞下北境。

祈福完毕，我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她一身奉天楼司祝打扮，我一开始没认出她是谁。倒是她向我行礼，说：“您是…君贵妃娘娘吧？奉天楼司祝阿檀见过君贵妃。”

声音清泠悦耳如山间溪流，我想起这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司祝。

我不说话，她问我：“请恕阿檀冒昧，近日见你常来，都是为陛下祈福？”

这没什么可避讳的。我点头：“是。”

她听了这话，轻轻勾起微笑：“阿檀能感知到您对陛下的一片真心。想必，神明在上，亦能祝您祈愿灵验。”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对君竹能有什么真心。我反问她：“你又怎知我是真心的？”

阿檀敛起笑容，犹疑着说：“难道不是么……您为陛下前来祈福，不辞劳苦，亦未声张，不求陛下知道您的用心，若非真心，又是为何？”

这话给我整不会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否定她。难道说我只是来溜达，顺便祈个福吗。

阿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世间真心难求，有您这样的佳人在侧，本就是陛下之福了。”

这话我爱听，有我还真是君竹的福气，不然他现在也到不了这个千古明君的高度。我挺满意，刚想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应福遥却突然打断了我：“陛下九五之尊，这话让人难以担待。”

应福遥听了多久了？我不知道。但她一副谦逊的模样，好像真的是因为不敢担待这话才出言推让。

阿檀微笑：“能伴君侧，是福。能得您真心，亦是福。天子为尊，真心为贵，却是天作之合，为何不能担待？”

……

能伴君侧算什么福？

阿檀眼里流出几分酸涩，我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掌祀匀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皱着眉道：“阿檀，你今日说的够多了。”

阿檀瞬间垂下眼睛：“掌祀大人……您今日不是…您都听到了？”

“饶是胆大妄为如本座，也不敢像你这样在望仙殿口出诳语。”

胆大妄为这话倒没说错，世上有几个敢拿掌祀身份牟利的，也就他一个。

匀褚看了阿檀一会，看向我时语气平和了不少：“君贵妃莫怪，这阿檀…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他向我解释完又转向阿檀，“陛下近来鲜少过问奉天楼的事，你便思而不得了？”

阿檀神色凄楚：“您说这些话，让阿檀困惑了。”

“你的惑，不该本座来解。你自己心里拎清了，别让君贵妃看了笑话。不……若改日换了别人，就不仅仅落得个笑话。”

有情况啊。其实我大概看明白这阿檀为什么这样了，暗恋君竹？不过君竹有什么可暗恋的。

“阿檀，若心乱了，便回屋抄经静思。”

“是。”

阿檀行礼后便转身离开，我一脸八卦地拉着应福遥拦住匀褚：“掌祀大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那阿檀……”

匀褚看着我的表情也知道我心里没憋好屁，但还是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回复道：“阿檀犯了大忌，动了痴心。”

我狂喜，就喜欢看这种乐子，还没等我刨根问底，应福遥就接上话：“痴心？”

匀褚叹了口气：“也不知是着了什么疯魔。若她与奉天楼或是旁的人生了情，要是懂得孝敬，本座倒也可以放她还俗。偏偏对皇上动了心……真是叫人气得想处置了她。”

应福遥神色郁郁的：“她……”

匀褚：“唉……本是个与神明有缘的，偏生出了这遭。若迷途知返，断了这心思，本座还能护得了她。”

应福遥轻轻蹙着眉：“可若不然呢？”

“神明座下，也容不下她了。”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