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乔祖望又当了回无赖。

刘家宁在饭桌上说医院催他交医疗费，他倒好，拖儿带女的去医院耍无赖不交费。人家不干，他就一屁股坐到医院大厅里说要跳玄武湖，也不嫌丢人。最后还是孩子的二姨夫和二姨跑去给结的账。作孽哦作孽哦，这几个孩子怎么会摊上这样的爹，真是可怜哦。

乔祖望的品行，邻里邻居都是知道的。本是家丑不可外扬，但有句话说得好，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乔祖望混账成那种样子，自己又不觉得丢人反而引以为荣，所以旁人想不知道都难。

陈玖想起前两天乔祖望带着三丽四美突然到学校要接走乔一成和乔二强，老师如何拦都没拦下，乔祖望扯了个谎给瞒了过去。原来打定的是这个主意。

不想交钱的乔祖望，带着几个儿女到医院里试图卖惨让医院网开一面。他吃了多少年的公家饭，难道不知道找他要钱的哪是什么医院，而是公家啊，他竟然连赖公家钱的胆子都有。这样的人想跳玄武湖就跳啊，又没人拦着。但转念一想，他到底是几个孩子的父亲，刚没了妈，爸要是也没了，那这几个孩子以后可怎么过呀。

但乔祖望是不会跳的，他没那个胆子，他还想在牌桌上多活几年呢。

乔家把那保温箱里的新生儿抱回了家。软软的小小的一个白团子，身上穿着四美小时候妈给买的一身旧衣裤，躺在床上，咬着小拳头，口水从嘴边滴落，瞪着水灵灵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看。

邻居都喜欢这个可爱漂亮的小团子，逢了乔一成带着小团子晒太阳的时候，女人们都会凑上来抢着抱他。

乔一成看着那可爱的漂亮的小团子，又爱又恨。

乔家的孩子没有好看的，顶多算是端正，放到人堆里去一眼也是看不出来的，所以长相如此普通的乔家怎么会生出这么漂亮的人呢？

他听人说过，私生子都长得漂亮。那他，这个间接害死母亲的小东西，是不是那个男人的种呢？每当想到这个问题，他都会从女人们手里抱走这个小团子，狠狠地关上家门，然后把这个小家伙放到床上或者抱在臂弯里，与他对视，想从中找到答案。

但，与一个还没有思想的婴儿对视又怎么会找到答案呢？

乔祖望白天上班，晚上是铁定要混在牌桌上的。所以照顾这个小团子的任务就交到了乔家剩下的几个孩子手里，但是八岁的二强，六岁的三丽和四岁的四美，又怎么会懂得照顾孩子呢？这件事到最后只能落到了一成的肩膀上。

十二岁的乔一成替妈妈背过三丽抱过四美，所以抱起小团子的时候也是有模有样的。

小团子的摇篮放在几个孩子的屋子里。那张摇篮里睡过一成、睡过二强，也睡过三丽和四美。

最开始的时候，那摇篮外面刻着一朵牡丹花刷着红漆，崭新地好看的东西就那么摆在乔家的院子里，让路过的女人们羡慕。

摇篮崭新的时候，里面睡的是一成。摇篮磕碰缺了角的时候，里面睡的是筷子般地二强。摇篮上面的漆皮开始开裂的时候，里面睡的是小姑娘三丽。后来摇篮上面的漆皮开始往下掉的时候，里面睡的是小馋猫四美。现在，摇篮的漆皮已经掉了一半，里面睡的是身份模糊的小团子乔七七。

小团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乔一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起来。

没有母乳，牛奶又哪里能订的到呢？还有奶粉，那都是有钱人家才能喝的东西，乔一成更是不敢想。

没有奶水喂小东西，只能喂加了糖的稀米汤，勉强顶个饱。

米汤是没有多少营养的，小团子现在正是需要营养，又容易饿的时候。一天是要吃个五六顿的，但是哪里有那么多米汤喂他呢？

每当小团子饿的开始撕心裂肺的哭的时候，乔一成就会抱着饿的难受的小团子束手无措，然后又会开始恨。

明明养不了为什么还要生？明明那么不负责任又为什么还要生？当初为什么不听计生办的姑姑婆婆的话打掉这个孩子？这个可恶的、可爱的、可怜的小团子，你知不知道我亲爱的妈妈因为你而死了。你这个可恶的小东西。

但恨完，又必须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

兄弟姐妹几个都是母亲拉扯起来的，乔祖望当惯了甩手掌柜，总觉得按时给这个家扔点生活费就好了，只要他能给乔家开枝散叶留种就好了。所以，乔祖望是指望不上了。

但是，他现在必须要指望谁，可是又能指望谁？

小东西，你告诉我，要指望谁呢？

乔一成的变化，陈玖都看在眼里。

乔一成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上课的时候困得直点头，被老师点名过好几次都于事无补。老师知道乔一成没了妈，还有个不靠谱的爸，但是作为学校的尖子生，老师不想看着这个好苗子就此蔫掉，叹了口气放了他几天假，再让陈玖下学后去乔一成家辅导辅导他的功课。

陈玖背着书包迈进乔家大门的时候，乔一成正抱着小团子晒太阳。中午的太阳太毒辣，小家伙受不了，晒个几分钟就会开始哭，五六点钟的时候西斜的太阳暖暖的，正是时候。

小家伙，最喜欢被人抱着晒着太阳入睡，像很多小孩子一样，不能放下，一放下就开始哭闹。

乔一成出了满头的汗却又不敢放下，就那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哄睡小家伙。有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他是爱这个小东西，还是恨这个小东西，又或是爱恨交加。

小家伙的尿片子满满地堆了一桶，就放在堂屋外，散发着熏人的臭气。陈玖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跟乔一成坐在一张小方桌前温习。

摇篮里的小家伙难得的没有哭闹，吮着小手看着天上被夕阳映红的云朵，时不时笑两声。

功课辅导完，小家伙又饿了，乔一成从厨房里拿出上午剩下的米汤喂他。

“这是什么？”陈玖指着奶瓶问道。

“米汤。”乔一成坐在摇篮边，看着小家伙奋力地吸着，忽然有种满足感。

“还这么小，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怎么能只喝米汤呢？”

“没有奶水，没办法。”

陈玖没再问，只是收拾东西回家，然后又抱了个包回来。

“这是我爸妈寄回来的奶粉，我平常想不起来吃，先给这个小家伙吃吧。可别饿出毛病来。”陈玖仔细地洗着黏糊糊的奶瓶说道。

乔一成看着桌子上的奶粉咽了口口水。奶粉是精贵的东西，比牛奶还要精贵，陈玖又是如何能拿来给这个小家伙吃的呢？这个小家伙又是何德何能能吃上奶粉呢？

陈玖这次的恩情他是会记着的，将来会还的，他还不起，就让这小家伙来还。总之，是一定会还的。

小家伙是真的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两只小手捧着奶瓶一刻也不停的吃着，脸涨得红红地愈发的好看了。

二强、三丽和四美巴着堂屋的大门盯着那罐奶粉直咽口水。

“哥，我也想吃奶粉。”二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去去去，饿死鬼缠身，什么都想吃，这是给七七的。”乔一成伸手将三个孩子赶回了屋子内。

吃的问题解决了，那散发着恶臭的尿片子，乔一成总要洗的。

几个孩子分工，一成和二强洗第一遍和第二遍，三丽和四美年纪小洗第三遍。二强爱偷懒洗两片就想着要出去玩，一成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让他好好干活。

“诶哟，我们七七举高高笑了哟。”陈玖抱着乔七七玩举高高，乔七七挥舞着小手像只要起飞的小鸟儿一样。

“是我的七七。”三丽忽然跑过来喊了一句。

陈玖顿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是啊，是三丽的七七，也是一成、二强和四美的七七。”

乔一成闻声转过头看着被陈玖举起来的乔七七，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才不是我的七七。

陈玖之前帮表哥带过小外甥，同样是小小的一个团子，对于照顾团子这种事她是不在话下的。

而乔一成是一个孩子，孩子又怎么会照顾得好孩子呢？

她以给乔一成辅导功课为理由。暂时住在了乔一成家，和三丽一张床，每当七七晚上哭闹的时候，陈玖总会把他抱进怀里唱着乔一成没听过的摇篮曲哄乔七七睡觉。而被乔七七吵醒的乔家兄妹也同样会在陈玖的摇篮曲中睡熟。陈玖俨然就是乔家兄妹的救星。

陈玖并不会在乔家当圣母照顾小家伙一辈子。照顾七七的同时她会手把手教乔一成，如何清洗奶瓶奶嘴，清洗完后要用开水烫一遍，尿片和围嘴巾也是。

“这叫消毒。”陈玖说道。

乔一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是，这样的情况根本持续不了多久。

刘家宁发现了陈玖的目的，也发现了陈玖把那罐精贵的奶粉给了乔家那个小子。

“陈玖啊，姑父知道你心眼好。但是那个奶粉精贵的很，是你父母从外地特意寄回来给你补营养的，刘芳我们也不让碰。你怎么就给了乔家了呢？”刘家宁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一脸严肃。

陈玖抬了抬眼：“乔家那几个孩子不会照顾七七，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家伙饿死吧。再说那奶粉我平常也不吃，过期了就浪费了。”

“你也是个孩子。”刘家宁说道。

陈玖猛然想起自己现在也是个孩子，有些事情她管的确实有点多了。明明应该是乔家自己该解决的事情，自己发了善心就好了，多跟着掺和什么呢？

陈玖回了刘家。乔一成也必须去上学了，总这么请假多少说不过去，奶粉已经见底，小家伙又要挨饿了。

乔祖望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家这个屁娃娃的未来。陈玖现在也不管了，况且她还是个孩子。找邻居贴点钱帮忙带，那这钱多半是会进邻居自己的口袋，实在划不来。最后，索性去找了乔一成二姨，每月贴点生活费让二姨帮忙养着。

乔一成二姨来接乔七七那天，二姨的大儿子齐唯民也来了。

这个同样十二岁的憨厚少年，极其喜欢七七，一见面就抱着不撒手一个劲儿地逗他。

乔七七有些害怕伸着小手要找陈玖，齐唯民踌躇间说了句话。

“七七舍不得你，要不，你去我家吧？”

陈玖愣了一下，摸了摸乔七七的小脸：“不去。”

乔七七终究是被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