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宫,藏书阁。
南忆“火神殿下,您当真要收月丫头为徒?”
陌知云“您明明知道,她……”
凤皓“嘘……进来说!”
二人对视一眼,抬步走了进去,身体穿过一个结界,门内便换了一番天地——
高大的书架瞬间消失不见,穿梭其中的书童也隐去了踪迹。虚无的空间里,只摆着一方小几,三个矮凳,静得可怕。
凤皓“在这里说话,很安全!别人从外面看进来,只会觉得,我们是在藏书阁查阅资料。”
凤皓“二位仙友,请坐!”
南忆依言坐下,却仍旧余怒未消。
南忆“您明明知道,一旦月丫头开始修仙,就会加速觉醒!为什么还要……”
凤皓“如果不收她为徒,我就没有理由,把她留在身边照顾了。”
凤皓“月丫头身份特殊,只有留在栖梧宫,才是最安全的。”
南忆“把她交给属下,不是也挺好吗?成为您的关门弟子,压力太大了!目标……也太大了!”
凤皓“你能带她去哪儿?回百花宫吗?”
凤皓“且不说圣谕难违,神界有多少清歌的旧友?一旦被发现异常,咱们的秘密,还瞒得住吗?”
凤皓“擅自干预他人命数,扰乱轮回秩序——这是何等重罪?按律例,我们都要受天雷地火之刑!你自己好好掂量吧!”
闻言,南忆不禁打了个寒战。
天雷地火之刑,乃是神界的极刑——先引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击打罪犯背部,一点点剔除仙骨、废去修为,再以红莲业火焚尽肉身,燃其魂、噬其骨,永世不得超生。
此刑的创立,还要追溯到女娲造人时……
自人族诞生以来,就不断有仙者思凡下界,与其通婚育子,诞出“神裔”一脉,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矛盾——首当其冲的,便是寿命风波。
人类的生命,至多不过百年,而修行得宜的神仙,却可与天同寿。
为了与爱人长相厮守,许多仙者不惜触犯戒律,强闯阎罗殿篡改生死簿,以便让凡人们跳出六道轮回,长生不死。
此等惊世骇俗之举,打破了自然规律,致使天机轮回盘崩毁、运途命格错乱,数十万恶鬼自冥府逃窜而出……
——这也是“陵安之役”爆发的导火索。
战后,龙颜震怒。
启元天帝亲自掌刑,引动震泽天雷,配合凤皓的赤炎地火,联手处决了引发祸乱的罪仙怨侣们。
次日,他又责令群臣,大刀阔斧地修改天条,严令禁止人神相恋,并颁布诏令——若再有擅改命格,扰乱轮回秩序者,同罪论处!
南忆“不……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先主贤名在外,拥护者甚多,若他们知晓我们的真正目的,想必……想必也会有不少支持者。”
南忆“但凡是个朋友,谁忍心看着她的神魂……落得那种下场?”
凤皓“我们知法犯法,已经是事实!就算天帝肯网开一面,也逃不了惩处。”
凤皓“再说,魔君已经注意到月丫头了,一旦返回神界,森罗必会借此大作文章,如果激起内讧,你要怎么保护她?”
凤皓“应付得了那些位高权重、咄咄逼人的老顽固吗?抵挡得了魔族的明枪暗箭吗?”
南忆“这……我……”
南忆默默低下头去,不吱声了。
陌知云“那……可以把她送到执剑山庄去啊。”
陌知云“翌……翌阳君有能力保护好她,而……而且……”
凤皓“闭嘴!别在我面前提他!”
凤皓“想当初,‘陵安之役’爆发前夕,我也曾经坚信,他能保护好清歌,可是结果呢?!”
凤皓“这一次,我不会再把月丫头交给任何人!尤其是他!这个间接杀人凶手!”
陌知云被噎了一下,心里发怵,却仍然不愿放弃,只得委婉抗辩。
陌知云“不管怎么说,您总得问问月儿的意见吧?如此擅作主张,到底不太好!”
凤皓“好啊!咱们现在就去问问她。”
语毕,凤皓拂袖而去。
一行人返回重火院,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寝殿内传来一阵说话声——
楚月泠“真想不到,师哥还会给姑娘束发!”
风琼宇“从前在家时,也曾给妹妹梳过几次,手熟罢了!”
楚月泠“你妹妹是……”
风琼宇“她叫风寂雪,不日也会到栖梧宫来,到时候,我再介绍给你认识!”
楚月泠“行!”
随后,便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凤皓“笑得这么开心?看来,你们相处得很愉快呀!”
凤皓推门而入,笑得满面春光。
踏进卧室的时候,只见楚月泠正背对着他,端坐在梳妆台前,青丝如瀑,软软地披在肩上,倩丽至极。
风琼宇则站在她身后,手执木梳,悉心替她将长发理顺,而后轻轻挑起一缕,编成三股辫,围在脑后。
神色认真,动作轻柔,俨然一副怜香惜玉之态。
铜镜里,倒映出一对璧人和美的模样,却让凤皓有些恍惚……
很久很久以前,神界翊华府。
纤纤素手挽起凤皓的长发,替他戴好发冠,而后顺势搭在他肩上,微微弯下腰,从铜镜中欣赏着他现在的模样。
司清歌“不错不错!容光焕发、英气逼人!这个金色发冠,果然很衬你!”
凤皓微微一笑,拉过她的手,轻轻包在掌心里,柔声道。
凤皓“那也是清歌的手艺好!”
话音刚落,二人都笑了起来,明媚的笑颜倒映在镜子里,满满都是幸福的模样。
……
风琼宇“见过师尊、二位仙长!”
楚月泠“拜见师尊!陌姑姑、灵母,你们回来了!”
风琼宇和楚月泠一同站起身来,向来访的三位长辈见礼。
响亮的招呼声,打断了凤皓的思绪,将他拉回了现实。
凤皓“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
风琼宇“是!”
楚月泠“多谢师尊!”
起身的时候,风琼宇搭了楚月泠一下,将她扶到椅子上。
凤皓“你们听听,一口一个‘师哥’、‘师尊’的。看样子,月丫头很乐意当我的徒弟咯?”
楚月泠“能成为宫主弟子,是晚辈的荣幸,自然喜不自胜。”
楚月泠“只是……您真打算收我为徒?”
即便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火神”,也亲身感受到了他的态度,但楚月泠,还是不敢相信。
凤皓“本尊做事,向来一言九鼎!”
凤皓“两个天灵根现世,百年难遇,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凤皓得意地看了陌知云一眼,故作激动。
楚月泠“可是怎么会呢?今天之前,我明明还是个毫无灵力的废物啊!”
凤皓“你此番遇袭,意外打通了经脉,经陌知云调理后,痼疾已然痊愈,恭喜啊!”
凤皓“能白捡一个天灵根,本尊也很意外!”
凤皓嘴边噙着笑,眼底却寒凉一片。
楚月泠“是这样?可荼蘼当时说,她给我下毒了啊!毒也解了吗?”
凤皓“什么?!”
听到楚月泠这样说,凤皓瞬间慌了,立时转头看向陌知云。
凤皓“你给她解毒了吗?”
陌知云“神尊尽管放心,月丫头没事。”
陌知云神色自若,一面回答,一面悄悄施法,给凤皓传音——
陌知云『无毒,唬小孩儿的!他们既然想利用月丫头,又岂会加害于她?』
凤皓默默松了口气,深表认同。
紧接着,陌知云再度开口,温柔地安抚着楚月泠,也给凤皓打了圆场。
陌知云“许是以毒攻毒,阴差阳错地冲开了经脉吧……”
楚月泠“还有这种好事?我居然痊愈了?”
楚月泠“也就是说,我以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修炼了?”
楚月泠“我终于能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为自己争口气,击溃流言蜚语了?”
楚月泠“好耶!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总算熬出头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整个人仿佛重获新生一般,彻底鲜活起来,眉目飞扬着,眼含热泪,眸中散发着明艳的光芒,绚烂至极。
但凤皓的脸色,却一点点晦暗下去,唇线微抿,敛住眸子,眼底划过一丝愧疚,良久无言。
沉默半晌,他苦笑一声,启唇问道。
凤皓“想好要主修什么了吗?是剑道,还是仙术?”
楚月泠“剑道!”
楚月泠“师哥用剑这么厉害!月儿也想努力成为……像他一样优秀的人!”
陌知云“不行!剑道不适合你!”
想当年,花神殿下还在的时候,也曾在翌阳君的督促下,修习过剑术。
可到头来,因为神力本源与剑气对冲,不但苦练无果,反而病了一场。
从前咒印未解时,练练剑诀招式,倒也无可厚非;但如今封印既开,怎可再拿身体冒险?
楚月泠“为什么?之前你明明答应过我的!怎么又反悔了?”
陌知云“……”
陌知云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凤皓“可以!”
凤皓“我这里有一把特制的剑——由至纯水泽凝练而成,是唯一不会伤到月丫头身体的宝剑。”
说罢,他张开右手,一把通体冰蓝的宝剑便出现在掌心。
剑身上流水潺潺,包裹着中央的红色气柱,在阳光下泛出耀眼的莹芒。
楚月泠“真好看!”
楚月泠惊叹着接了过来。
剑一到手,气柱的颜色便由红转绿,流水的形态也随之改变,纷纷如众星拱月般,不约而同地浇灌起那点新绿来。
楚月泠“哇!像变戏法一样!这把剑,也太有灵性了吧?”
凤皓“它能根据持有者的灵力差异,变幻出不同的形态。”
凤皓“本是为你师娘量身打造的武器,但她最后没看上,倒是对软鞭情有独钟。”
凤皓“与其放我这儿落灰,倒不如赠予你,也算物有所值!喜欢吗?”
楚月泠“喜欢!特别喜欢!多谢师尊!”
凤皓“那就为它取个名字吧。”
楚月泠“嗯……就叫它‘瑶光’吧!”
楚月泠“愿往后余生,都能光明灿烂,充满希望。”
闻言,三位长辈眼底都划过一丝痛色,苦笑不语。
这……也是他们的奢愿。
只有风琼宇竖起了大拇指,赞叹了一声。
风琼宇“好名字!好寓意!月儿一定能得偿所愿!”
楚月泠“借师哥吉言!”
楚月泠抬头望向他,甜甜一笑。
房间内其乐融融,却让凤皓无端萌生出一丝……想要逃离的冲动。
他知道得太多,无法面对这张笑脸,也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那丫头知道真相……
凤皓“没什么事的话,本尊就先走了!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楚月泠“等等!弟子……还有一事请教!”
楚月泠“听灵母说,少鲛主已经带人前往芳菲境,抢救幸存者去了。不知……有没有见到一个枫树精?”
楚月泠“他就被栽种在赋春阁——我的住处里!几个时辰前,为了保护我,还中了剧毒!现在……有他的消息传来吗?”
凤皓“暂时还没有!但是,若你挂心,现在就可以联系她问问。”
凤皓回身站定,对风琼宇使了个眼色。
凤皓“琼宇!”
风琼宇“是!”
风琼宇点点头,从腰间取下一块木牌,把它直立起来,两指相并,将灵力缓缓注入背面的金羽暗纹中。
不一会儿,这块木牌竟化成了一面能视物的水镜,一位少女的脸缓缓浮现出来……
江君韵“大师兄,有什么事吗?”
风琼宇“是少芳主想找你,打听一下枫树精的近况。”
说着,风琼宇将楚月泠拉入镜头,又向她介绍道。
风琼宇“月儿,这位就是少鲛主——江君韵,栖梧宫的内门二弟子。”
楚月泠“江少鲛主,久闻大名!这一次,多谢你驰援芳菲境,雪中送炭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
楚月泠“请问,你有没有在赋春阁里,见到一棵茂如伞盖的枫树啊?他是个精怪,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他现在还好吗?”
江君韵“经过几位御医联手救治,已无性命之忧,只是中毒太深,需要好好休养。”
楚月泠“在最后关头,他曾拼死为我挡下了焰魔的致命一击,也无碍吗?”
江君韵“无碍!就是烧坏了几块树皮。”
江君韵“他伤势略重,已经自动休眠了,睡过去之前,托我转告你——等他清醒过来,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江君韵“他还嘱咐你,千万不要担心,好好在栖梧宫养伤,等他回来。”
楚月泠(这小子真是……明明自己都伤成那样了,居然还不忘关心我……
楚月泠(只烧坏几块树皮,也算是命大!幸好!幸好啊!)
楚月泠“嗯嗯!我会的!”
楚月泠眼眶微润,动容地点点头。
楚月泠“知他无碍,我也就放心了!少鲛主继续忙吧,小女子不叨扰了。”
通讯结束,水镜消散,又恢复成木牌的模样,缓缓飘回风琼宇手里。
南忆“正面抵挡焰魔的致命一击,居然只是烧坏几块树皮?怎么可能?”
楚月泠“会不会……是丹枫暖玉的功劳?”
楚月泠取下腰间的玉佩,仔细打量着。
风琼宇“没错!我记得当时,有一只火凤凰,从这块玉佩里飞出来,吓退了焰魔。”
风琼宇“看起来……倒很像师尊的招式!”
凤皓“被你发现了!”
凤皓“本尊曾病重涅槃,身上的配饰经烈火灼烧,便淬炼成此玉。”
凤皓“痊愈后,恰逢灵母在培育守护灵,就顺手给了她,一并赠予月丫头,作避火之用。”
楚月泠“这么贵重啊?那还是完璧归赵吧!弟子不能收!”
楚月泠吓了一跳,连忙捧起玉佩,双手奉还。
凤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
凤皓摇了摇头,反手推了回去。
凤皓“这块玉佩,对本尊而言,不过是劫后余生的晦气之物,没什么用处。”
凤皓“但于你,却是趋吉避凶的法宝,万万离不得身!”
南忆“就是就是!拿着吧!别推辞了!”
南忆“丹枫暖玉,可是小枫儿联系你的唯一媒介,要是还回去,他就找不着你了!得多着急啊!”
楚月泠“对哦!瞧我这脑子!才答应过要等他的!”
楚月泠拍了拍脑袋,自嘲地笑了一笑。
楚月泠“那弟子……就厚颜收下啦!多谢师尊关爱。”
凤皓“不必谢我!”
凤皓缓缓抬起手,百感交集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凤皓“丫头啊!为师别无所求,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
大家都在谈论玉佩,无人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风琼宇。
他背手直立,神色如常,虽默默无言,心底却在思量着另一件事——
风琼宇(这个小枫树精,究竟是何许人也?
风琼宇(他与月儿,到底是什么关系?月儿为何如此紧张他?
风琼宇(目前看来,他们二人,似乎私交甚密、情义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