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天空又下落下了细细密密的小雨。
——最近这几日总是在下雨,断断续续,时大时小,就是不停,潮湿得很烦人,天色也总不曾真正晴朗过。
简落一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苏离——或者说,“骚扰”苏离。
这孩子叽叽喳喳的,总好像对着苏离有说不完的话,可还老是笑。伸手不打笑脸人。苏离也没法子,只木着脸,有时应和一声。
不过,简落虽然吵,照顾苏离却也用心,虽然人小,许多方面无能为力,但都在努力,有时也会拜托江幼幼。
这一切,行动不便的苏离,是看在眼里的。
夜晚,他们俩是睡一起的。——简落拿极委屈的眼神看着苏离:他认床,去别的床上就会睡不着,他保证不会乱动碰到苏离的腿。
于是他们一起睡在了简落的房间里,简落也果然整晚都没碰到过一次苏离受伤的腿。
这样又过了几天,除了江幼幼会在饭点过来做饭收拾,简落每次下午放学后或周末,家里就只有他和苏离两个人。
这俩人一个伤员,一个小毛孩子,相处倒也诡异地和谐着——除了简落落是真的很聒噪,苏离也是真的很沉默。
*
夜至零点过。大约,有凌晨一点了。
本哗啦啦的雨声,及闷闷的雷声,已渐远去、消散了。
夜幕浓黑如墨。
苏离在睡梦中紧锁着眉,额头、鼻尖、两颊俱是汗水。豆大的汗珠自他额发处往下流淌、滴落。
他的面色苍白得吓人,眉头越锁越紧,脸也微微朝左偏,呼吸亦愈来愈急促。
忽然,他睁开了眼。
一口气,重重地屏住。
他又是在漫长的噩梦中醒来的,面色早已没了血色,发白、似纸,仿佛一揉即碎。
边卢深……
他的眼前,难以抑制地,又浮现出,这个男人的样子来。
边卢深。他还记得,最初这个男人在他父母的葬礼后找到他时,多么温柔妥帖,像个完美的绅士。他问他,愿意随他回家吗,忠故人之托,他会尽己所能,去照顾他。
他犹豫了三天,终还是跟着这个男人走了。
男人待他多么好,悉心照顾、温柔相待,想他之所想,忧他之所忧,尊重他所喜爱的,倾听他所伤痛的,似将他置于掌心,细致呵护。
使他免于颠沛流离,免于无枝可依……
然后在那个雨夜,将这一切浮华幻影,撕得粉碎。
为什么……
为什么他能毫无顾忌地,和他几个朋友一起,那样对待他……
这一切悉心温柔、珍而重之,竟都是,假的。
苏离猛然从回忆里挣出,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呼吸,重重喘气。
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他有些停顿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向颊边摸去,这才触到,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他顿了顿,在近似无边无涯的黑暗中,终于缓缓吐出一句话:
“边卢深,我恨你。”
声音很轻、很轻,可是眼泪却流得,愈来愈凶。
他的呼吸还是不均匀。
这时却忽然,感到肩膀处,多了个软软的、暖暖的小东西。
是这个,叫简落的小男孩。
本睡在他旁边,这会儿翻了个身,脸趴在了他肩上,小手也摸索着,抱住了他的腰。
温温软软,暖得不可思议。
这……也是假的吗?
苏离身体未动,只微微侧过脸,看着睡梦中的,小小的男孩子,眼神复杂,泪痕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