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慰

第二日清晨，是个好天气，青樱带着一众嫔妃来寿康宫请安，虽然名分尚未确定，但她的皇后之位是毋庸置疑的，众妃按着潜邸里的位分，一一贯入。

太后见天朗气清，心情也颇好，便由诸位太妃陪坐，一起闲聊家常。见众人进来，太后不觉笑道：“从前自己是嫔妃，赶着向太后太妃们请安。转眼自己就成太后太妃了，看着人家年轻一辈进来，都娇嫩的似花朵儿般。”

琅嬅嘴甜，先笑出声道：“太后自己就是开得最艳的牡丹花呢，哪像我们，年轻沉不住气，都是不经看的浮华。”

太后被她逗得笑出声来：“小嘴叭叭的，会说话。”

太妃也凑趣道：“从前琅嬅过来都是最温柔文静的，如今也活泼了。”

琅嬅福一福身：“从前在王府待着，少出门少见世面，自然就闷得紧。如今在太后跟前，得太后教诲，怎会还闷着。”

太妃笑着点头道：“我才问了一句呢，琅嬅就这么千伶百俐得了，果然是太后调教的好。”

太后微微颔首：“好了，都赐座吧。”

众人按着位次坐下。正嘘寒问暖几句，太后温和开口道：“如懿皇帝刚登基，你必定要管理好后宫，已让皇帝坐好位子！”如懿起身福了福：“皇额娘安心，儿臣一定管理好后宫姐妹们。”

琅嬅听到这里，好问道：“敢问太后一句，太后怎么唤青樱姐姐为如懿呢？”

太后微微一笑：“那是昨夜哀家新赐的名字，乌拉那拉如懿，凡事以静为好，更何况身为皇后更应该沉得住气。”

琅嬅含笑道：“还是太后疼如懿姐姐。”

太后微微敛容，正了正身子道：“今日是皇帝登基后你们头一回来请安，哀家也有几句话要嘱咐。皇帝年轻，宫里嫔妃只有你们几个，今日人多也好，人少也罢，哀家眼里见不得脏东西！”

众人见一向见太后慈眉目善，甚少这样郑重叮嘱，也不敢怠慢，忙起身恭敬答道：“多谢太后教诲，臣妾们铭记于心。”

太后再一次叮嘱如懿：“如懿，哀家与太妃们都以移居寿康宫，东西六宫很快就会收拾出来给你们居住。身为皇后，安定后宫乃你身膺之责。”

新帝登基，分六宫，定名位，册嫔妃，这些事儿都得一一办起来，哪里都少不得皇后作主。如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答：“儿臣明白，若有不懂，还请皇额娘指教。”

太后望着众人，笑意愈浓：“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古来重长子重嫡子，皇帝已经有了庶长子永璜，嫡子永琏，但还有一子很重要。”

如懿想着自己的嫡子永琏已经平安过了五岁，心下大定，便也笑：“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以称吉祥，极为贵重。”

太后很为如懿的得体感到欣慰：“所以啊，等出了孝期，你们也得加把劲儿，把这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好好生下来。”

众人答应着，嬿婉得宠，可也是今日来明日走，但还想争一次，绿筠生下了皇三子，虽然是庶子，但到底是皇子。何况皇帝还要守孝，遂也不在意这个话。其余人等，或身份低微，或从不得宠，也都随口应承。唯有玉妍，心下一紧，死死攥住手中的帕子。

卫嬿婉一直到踏出寿康宫，心下满满是太后对自己的敲打，这样想着：“春蝉，回宫。”话音落净，琅嬅缓缓走进：“妹妹，前些日子烫伤的手好些了吗？”嬿婉吓了一跳，但还强装镇静：“姐姐安好，有劳姐姐挂心，妹妹手伤已经好些了。”琅嬅笑笑：“那就好，妹妹刚刚再想些什么呢。”卫嬿婉：“没什么，姐姐怎么还没走呢？”“走的慢了些，刚要回去就看妹妹了，妹妹还是不要多想，姐姐这两日看妹妹总是心事重重有些衰老了，妹妹可要好好保重啊”嬿婉见此气急败坏，但还是收下话：“是，妹妹还有事，妹妹告退！”琅嬅看她这般笑吟吟的扶着侍女的手：“素练走，回宫。”

如懿回到宫中左思右想，开口：“惢心。”惢心掀了帘子，进殿：“娘娘”“这个时候，皇上在哪儿呢？”惢心想了想：“这个时候皇上已经下朝，也过了见大臣的时辰，想必在养心殿看书。”如懿点点头：“备些点心，我去见皇上。”

养心殿里皇帝自己在西暖阁的末间。地方不大，却布置得清雅肃穆，窗明几净。里头满架子的书卷整整齐齐地放着，都是皇帝素日爱读的那些。东板墙上疏疏朗朗地挂着十几只壁瓶，有龙纹、高士、八仙、松竹梅、 芦雁、折枝花果、雉鸡牡丹等图样，多选淡雅温润的豆青色，更觉触目清爽。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替如懿打了帘子进来，想是刚刚换过家常衣衫，皇帝身上是一袭白色纱缀绣八团夔龙单袍。皇帝坐在窗下长榻上，闲闲捧一卷书在手，淡金色的澄澈秋阳自白雪的明纸窗外洒落全身，任由光晕染出一身清绝温暖的轮廓，紫铜嵌珐琅的龙纹香炉里燃着琥珀似的龙涎香，整个屋子里弥漫着龙涎香幽宁沉郁的气味，也变得悠悠袅袅，衬着满架书香，倒像是一轴笔法清淡的写意画卷。

皇帝见如懿穿着一身月白缎织彩百花飞碟袷衬衣，月白素净的妆花缎面上，以大红、粉红、碧绿、草绿、香黄、浅绛、湖蓝、深灰、浅黑、淡白等十余色线织成点点折枝花卉及虫鲽纹样，虽然素净，却不失华艳。

他仰起身笑道：“你倒巧，都与朕穿了一样的颜色。”

如懿含笑行礼：“臣妾没打扰皇上看书，就算是巧了。”

皇帝搁下书，朝她招招手：“过来坐。”见如懿在榻边上坐，方才笑道：“朕刚登基，前朝的事没完，一直不得空去看你们。如今你过来，倒也正好。”他看见如懿身后的惢心手里提了个小食盒：“带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如懿扬扬脸，示意惢心一样样取出来：“不过是四样小点心，糖蒸酥酪、松子瓤、藕粉桂花糖糕和玫瑰山楂馅儿的山药糕。”

皇帝笑道：“朕正好有些饿了，陪朕一起用些。”

如懿取了根筷子出来，递到皇帝手中，笑道：“臣妾本想备四样点心，谁知宫里只备了三样现成的。这一味藕粉桂花糖糕是太后喜欢的，到时臣妾叫人送去。”

皇帝取了一块山药糕慢慢吃了：“听说皇额娘给你改了新名字？”

“叫如懿，皇额娘说懿为美好安静。'林滤懿德，非礼不处。'所以叫如懿”

皇帝点点头，亲手递了一块山药糕给她：“这山药糕酸酸甜甜的，你最喜欢这个口味。”

如懿谢过，打量着四周道：“皇上喜欢壁瓶，本可四时插花，人做花伴，取其清芳满床，卧之神爽意快之效，只是如今点着龙涎香，反而不用花草好 ，以免乱了气味。”

皇帝笑吟吟道：“朕也这样想，所以宁可空着，闲来观赏把玩也是极好的。”

如懿立起身，望着其中一尊瓶身道：“这个图案到好，不比其他吉祥图案，倒像个什么故事。”

皇帝笑话她：“老莱子娱亲，这个你也忘了？”

如懿望一眼书架，又见皇帝案上空着，便笑：“皇上素日常看的那本《二十四孝》，如今怎么不在身前了？”

皇帝随口道：“大概是随手放哪里了，回头让王钦找找。”

如懿凝神想着什么：“皇上，臣妾记得《二十四孝》里第一篇是不是闵子骞单衣奉亲。”

皇帝失笑：“你今儿是怎么了？《二十四孝》第一篇是虞舜孝感动天，第五篇才是闵子骞单衣奉亲。”

如懿敛容道：“皇上心存孝道，自然记得清楚明白。《二十四孝》第一篇便是虞舜孝感动天，可见世人心中，总是百善孝为先，更以君王作为其中典范，宣扬孝道。皇上才登基，诸事忙乱，来不及走一趟后宫。”她沉吟片刻才道：“皇额娘，还住在寿康宫中。”

皇帝扬了扬眉毛：“怎么？内务府不是再三去请皇额娘去慈宁宫了吗？皇额娘怎么还在寿康宫？”

如懿微微一笑：“不是内务府办事不力，而是皇额娘存心将这个表示孝道的机会留给皇上您了。”

皇帝静了片刻，柔和笑容带一点疏懒意味：“朕也想让皇额娘移居慈宁宫。可是.......”如懿会意，示意让宫人们退下。阁中只留了皇帝与如懿二人，皇帝方才低低说：“可朕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如懿巴望得看着皇帝，按住他的手道：“皇上有什么不安？”

皇帝的目光沉静若水：“皇额娘虽不得宠，但在朝中和后宫之中都颇有权势，若正位慈宁宫会不会.......”

“会与不会，都在于进不进慈宁宫，而在于皇上的魄力与才干。皇上心怀天下，胸中有天下韬略，又何俱区区一女子？”如懿坚定地看着皇帝，“慈宁宫”只是皇太后名正言顺居住的一个地方。她握住皇帝的手，以自己手心的冰凉，慰他掌心的潮热，“皇上，委屈了太后的住所，天下臣民会指责您的。而把太后送进慈宁宫，是点醒了天下人，皇上以天下养太后，请她颐养天年。”

皇帝目光微沉，片刻，露了两分笑意：“那朕，就依你所说，尽心孝敬，请太后颐养天年，好生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