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剑长空（番外 黄昏）

底下是万丈深渊，永远看不到彼端，前路还有多少激流暗涌，他无法想象。

他累了，六年来寝食难安殚精竭虑，他看到的依旧是流浪的孩童，污浊的世风，以及，人们淡漠的眼神。

如果说历史是一条长河，他只是漫漫长河中的一小朵浪花，无论如何也扭转不了滔滔江水的流向。

如果说政治是一幅画卷，他只是辽辽画卷中的一小抹异色，所能做的仅仅是在纷繁的色彩中保存住自己那一点紫色，无所谓崇高。

最后，他的济世理想，他的治国抱负，一并湮没在黄土之中，历史记载的只有作为政治家的他，在上层人的游戏中打败了所有对手，成为所谓的强者，站立在权力的巅峰。

然而，位高权重的他，看不懂阴谋的美丽。他没有权力的欲望，却不得不接受权力的挑战，身陷囹圄的他，想抽身而出，却无处可逃。

他放不下，仍然苦苦挣扎在贫困线的老人和孩子。

他忘不了，被强权逼迫下屈死的游魂野鬼。

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也许他会安心地走开吧。

六年前，泸德上空那一团比太阳还耀眼的火光，吞没了大虞最优秀的人才，也吞没了他的野心他的抱负。

他轻轻踱到墓碑前，六年的风吹雨打，石刻的碑文依然苍劲，深深印在灰色的墓碑上，他用手来回摩挲深陷的红字，仿佛又见到墓碑主人生前，绝世的风骨。

他走时，没有许宣那般豪壮，没有第一中队那般凄凉，却何等悲怆。他的果决不仅仅把敌人推进死亡的深渊，也让自己永远飘流在蔚蓝的天空——为了他唯一的亲人。

他走得太突然了，以致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却向所有人告知，这阴霾的世界除了战争，欺诈，还有一抹亮色。

然而，这里连他的骨灰也没有。

夕阳西下，黄昏时分，斜长的身影被拉出三米开外，在风中诉说着无人道诉的苦闷与孤独。他低头无声无息走出了墓园，顺着潺潺流水向溪边走去。

记得和东华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吧，那个有着一头银白色长发，唯一可以无所顾忌交谈的人。

记忆中，孩童时的他们就常坐在小溪边，光着小脚丫打水嬉耍，谈天说地。可到了十二岁那年，一切因为一场政变而改变，从此那漂亮的银白色在他视线中消失了，直到六年前，东华的名字意外地出现在机密的情报中。

他以整个大虞军队为赌注来相信情报中的那个人，他就是儿时相伴的挚友。结果他成功了，但那片银白的颜色在脑海中，仍旧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淡金的余晖洒下，粼粼波光折射进幽深的瞳孔里，全是恍惚的凝滞。一片白色的花瓣悄无声息地落下，随流水飘向远方，消失在尽头。他将手放在清澈的溪水中，让那一点清新的凉意缓缓擦过掌心，感受悠然而从容的自在。

风吹叶落，杨柳和着柔软的发丝随风游动，把他从几分飘然中拂醒。

“子巍。”

一个柔和的声音，久违的亲切感。他顺着声音望去，隽秀的银白色印入眼帘，“东华？”

默许地对他微微一笑，紫纱衬着银白静静走到他身边，轻轻坐下。

“我们……很久没像这样坐在一起了吧。”

“十四年了。”

十四年来，他心头积聚了很多话很多疑问，就等着这一刻，可是当这一刻到来时，千头万绪却无从说起，嘴角动了许久：“你最近好吗？”

“很好。四处云游。”

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不知该为好友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悲哀：“是挺好的，以后也打算这么下去吗？”

“嗯。”

太阳渐渐落入山头，天边泛起片片晚霞，清泠泠的流水记载着二人无言的对话，沉静而悠和。又一阵晚风吹过，东华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该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出现的。子巍，保重。”

“……保重。”

目送那片银白色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他怅然一笑，转过身迎着徐徐晚风，一步一步走回宫。

天已经完全断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