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忆（6）月饼与争执

那天，由于来找他们的神明军队人数较少，后羿和嫦娥侥幸摆脱了他们。现在，失去了所有依靠的他们不得不开始流浪一般的逃亡生活。

后羿嫦娥，你饿吗？

嫦娥还好。

后羿你想吃点什么？

嫦娥都行。

也许是因为突然离开了族人的呵护、被迫瞬间长大，刚开始逃亡的时候，嫦娥显得精神游离。她很少主动说话，闲暇时间后羿尝试跟她聊天，她基本也都用几个字的回答来应付，对后羿提出的建议从不表示反对，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每天晚上，嫦娥还会看向她家乡的方向，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唯二让后羿觉得她还保有感情的两点是，其一，嫦娥一直称呼后羿的昵称“羿”，虽然平时很少主动叫他，但是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叫后羿时会带点哭腔，让他心生怜爱之情；其二，看到小动物时，嫦娥脸上会露出疼爱的表情，并用手逗弄它，显得十分有爱。后羿为了拉近一点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改了对嫦娥的称呼，亲切地称呼嫦娥为“娥子”，嫦娥也没表示喜欢或厌恶，好像后羿仍然在称呼她的本名一样。后羿感觉也许是被灭族给嫦娥带来了太大的打击，使她变得有些麻木了，为了让她找回状态，他尽自己所能处处照顾嫦娥，卖掉一些自己带在身上的战利品，尽可能保证嫦娥能吃到好东西、能睡好觉。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嫦娥的“三无”属性确实开始慢慢得到改善，但是她失去家园后的种种负面情绪也随之暴露，悲伤、怨恨、后悔、绝望……随着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嫦娥越来越多的不良情绪开始发泄出来，径直发泄到后羿身上。

后羿娥子，我今天找到了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食物。

这天，一处隐蔽的小寺庙里，披着套头斗篷的后羿拿着一个小袋子走了进来，坐在了庙里同样戴着斗篷的嫦娥身边。

嫦娥你吃吧，我不饿。

后羿你没事吧？

后羿看到嫦娥的眼睛发红，似乎刚哭过。

嫦娥没事。

嫦娥转过身，躺在了庙里的垫子上。说没事是不可能的，虽然魔道之力让嫦娥的身体迅速发育成熟，但她觉醒魔道力量之前，不过就是个14岁的小姑娘。曾经被众星捧月的公主失去了所有亲人，为逃避追杀不得不藏起神力，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在陌生的城市中苟且偷生，这落差不免有些太大了。后羿知道的唯一关于魔道家族残留族人的消息，是他们朝大陆南边的河洛地带逃亡而去。现在，两人南下的过程必须完全隐藏身份，禁用神力，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让人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神明就会找到他们。有时，为了不饿死，两人甚至还需要偷东西，后羿怕嫦娥心里不舒服，于是承担了几乎所有偷鸡摸狗的事情。

后羿娥子，我知道你不开心，吃点东西会好一些，我们今天中午没有吃上饭，你会饿坏的。

后羿说完，把口袋中的食物拿了出来，递到嫦娥跟前。

嫦娥……这是什么？

嫦娥看着后羿手中的一块饼状的食物，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后羿我刚才帮你尝过了，里面有馅，还有蛋黄。

后羿把饼送到了嫦娥嘴里。

嫦娥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本来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了。

后羿味道如何？

后羿微笑着看着嫦娥。

嫦娥还行。

那时的嫦娥从来不会说‘喜欢’之类的话，她说还行就相当于赞美了。

后羿你要是喜欢，我们离开这里之前可以再多偷一点。

嫦娥偷……唉。

嫦娥刚刚好转的情绪又开始急转直下。

嫦娥我们竟然变成了贼……要是我早点懂事，就不至于这样……

后羿不要再纠结过去的事情了，娥子，我们现在只有早点找到魔道家族剩余的族人们，才能摆脱现在这样的境地。

嫦娥又开始自怨自艾了，这几天她经常这样，这令后羿有些担心她的情绪。

嫦娥帮我找族人……也许他们早就死了，为了找一些生死不明的人，一个神职战士去当小偷……

嫦娥的眼泪开始在眼中打转，

嫦娥对你来说这也是一件沮丧的事情吧？

后羿娥子，你要对你的族人有信心。

后羿坐在嫦娥身边。

后羿我们现在的日子肯定比你以前做公主的时候要艰辛得多，早一天找到你的族人，我们就可以早一天结束这样的生活。

嫦娥……亲手毁掉了我以前的生活的人，不是你吗？

嫦娥眼含泪水看着后羿。

后羿我说过，我那时身为神职者，没有办法违抗神明的命令。

这几天嫦娥经常这样质问他，后羿除了这样回答，也没有别的办法。

嫦娥处决我难道就不是神明的命令了吗？

嫦娥抬起头，脸上流下了两行泪水。她从垫子上腾空，在半空中展开身体。

嫦娥一箭射死我吧，你能弥补你的失手，我也能解脱，我们也不必住在这破败的地方，对我们都好……

后羿我没有失手！

后羿朝嫦娥喊道。

后羿你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每天我烧草玩，你都在远处微笑着看着我……从那时起，我就从不曾认为魔道种族低人一等，所以当我看到你走上刑场，我不忍心让你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嫦娥所以，你是因为可怜我？

嫦娥一边哭一边从半空落下来。

嫦娥难道我的爸爸妈妈不可怜吗？你不忍心看我死，就忍心看他们死？你不过是看到我有了强大的魔道的力量，想利用我罢了，或者，就是馋我的身子！

嫦娥朝后羿哭喊道。作为一个沉静、温柔的女孩，即使是情绪崩溃状态下的哭喊，嫦娥也没有表现出声嘶力竭，她只是声音颤抖着提高了几个分贝，晶莹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像是在委屈地哭诉。

后羿娥子，我承认在神明的军队屠村的时候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勇气去拯救整个月之魔道家族，我那时不够强大，对不起，救下你已经尽我所能了。

后羿看到嫦娥这个样子，本来想好的反驳的话愣是没忍心说出口。他走到嫦娥跟前，眼中闪着泪花，双手扶着她的肩膀，

后羿我向你保证我今后一定会无条件地帮助你和你的家族，补偿我的过错。

嫦娥……杀了我的家人，又救了我帮我重新振兴家族，我该把你当仇人还是当恩人？你何必去和我维持这样尴尬的关系呢？

嫦娥跪在垫子上抹着眼泪，

嫦娥还不如杀了我，彻底灭族，我们也可以彻底做仇人了，不用再纠结……

后羿你在说什么？

后羿心态开始出现波动。他从小就为神明服役，幼年时期就展现出了强大的射箭天赋，后来才被神明寄予重任。神明下令屠杀魔道种族时，他虽然已经享有“最强弓箭手”的名誉，但是也不过是个刚刚能独当一面的少年，哪敢违抗神明的命令。少年毅然决然地违抗神明救下了少女，少女却埋怨起少年没有能力救下全族。

后羿难道因为一开始做错了，就要一错到底？

嫦娥宣泄给他的负能量太多了，后羿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朝嫦娥大声吼道。

后羿你想跟我做仇人是吗？你现在有魔道之力了，真想报仇的话就来吧，给你的族人报仇吧！我决不反抗！

后羿指着自己大喊。

嫦娥似乎被后羿吓到了，她愣了一秒，随后坐在垫子上，把头埋进膝盖里大哭起来。后羿也把手里的袋子扔到一边，坐在嫦娥旁边一言不发。

嫦娥不停地啜泣着，一直哭了很久很久才逐渐停下来。寺庙外开始刮起了凉风，嫦娥一双赤裸的大腿在风中互相摩擦着，她不停倒吸着凉气，似乎很冷。

后羿你冷吗？

后羿察觉到了嫦娥的不适，看着嫦娥两只白皙的脚被冻得发红，他有点心疼了。“我去把蜡烛点上吧。”

嫦娥不用管我。

嫦娥小声回答道。

虽然嫦娥这样说，后羿还是起身去拿庙里的蜡烛。他刚站起来走了几步，忽然摔倒在地。

嫦娥你怎么了？

嫦娥看到后羿摔倒，惊慌地站起来，跑到他身边。虽然刚才朝后羿发了很大的脾气，但毕竟后羿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嫦娥内心还是心疼他的。

后羿没事，腿磕了一下。

后羿一边说，一边试图站起来。

嫦娥见后羿把重心都放在左腿上，猜测他可能右腿受伤了。于是，她伸手把后羿右腿的裤子掀了起来。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出现在了她眼前，血还在缓慢地流着。显然，这个伤口很新鲜，估计是刚刚留下的。

嫦娥怎么会这样？

嫦娥心疼万分地看着后羿，

嫦娥这是怎么弄的？

后羿见瞒不过嫦娥，只好说了实话。

后羿偷食物的时候，老板朝我扔了个菜刀。

嫦娥你是神，怎么能让人类伤了你？

嫦娥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后羿我如果在人类面前用神力惊动了他们，神明就会发现我们……

后羿无奈地摇着头。

嫦娥一把抱住了后羿，顿时泪如泉涌。

嫦娥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应该那样跟你说话……

嫦娥想到后羿为了能让自己吃上东西，不惜被刀砍伤，自己却在自暴自弃，不禁愧疚万分。

嫦娥我刚才竟然还说要和你做仇人……对不起……

后羿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后羿慢慢站起来，拉着嫦娥的手坐在了垫子上。

后羿我也不该吼你的，别哭了，吃点东西吧，吃点东西就不冷了。

嫦娥擦了擦眼泪，拿起一块饼，大口咬了下去。饼里面的蛋黄油乎乎的，一下充满了她的口腔，油香令她的脸上洋溢出幸福的表情。

嫦娥羿，我以后再也不对你发牢骚了。

嫦娥一边吃，一边对后羿说。

后羿如果发牢骚能让你开心一点，你就尽管对我发吧。

后羿扶着嫦娥的肩膀。后羿知道，魔道族人被屠杀之后，嫦娥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依赖了，牢骚不对他发，也就无处可发了。

后羿不过，千万不要再说让我杀了你这样的傻话了。

嫦娥……嗯……

嫦娥又流下了眼泪，继续吃着手里的点心。后来，他们才知道那种食物叫做月饼，3000年后，嫦娥品尝过各种各样的月饼，但远没有那天后羿带给她的几块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