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十)
冬,无止境。
他承认他亲眼看见伊万背着那个中国人,离开了他的视野。
正从小酒吧挪出来的那个晚上,连星星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他站在被矮房遮住一半的三角形阴影里,黑暗稳定到挣脱不出。
就是那个叫王耀的人,他暗暗捏紧了拳头,踩灭地上的烟头。
“额,我……不行。”
“没事,跟着我就好,我保你。”
他想起被人打到无路可退的那天,只因为一碗热汤,垂涎上面黏腻的奶油。
因为是扒手的孩子,所以从小低着头,于是一直低头,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情况下,太阳光刺眼,雨水蛰眼,雪花耀眼,都无法抬头。
“喂,你不要把我的银匕首给弄坏了。”
“切,炫什么富。”
因为得不到,所以从来都在炫耀。
可总有人让他抬头,冷漠的双眼涌动着寒流,来自那紫色的深渊,悄无声息地成为他抬头的借口。
“别偷了,雪狐,来我这边干点正经的。”
“你恨你爸么?我也恨死了我爸。”
“这个人不能打,懂?”
他羞耻于自己缀上父姓的姓名,代号成了伊万尊重他的理由。
“你怎么吊眼,跟个狐狸似的。不告诉我真名,我叫你雪狐了。”
“那你呢?”
“我负责领着你。”
他狠他失去了那份令人仰慕的冰冷,仇恨是世间锋利的刃,他们本应一起拿着那把刃,他不懂,为什么他扔了,扔了。
扔了。
自从遇到了王耀他便不再组织几个人一起去干架,不再随手抄起一根水管就抽得人皮开肉绽,不再自顾蹲在天台上看着夜幕发呆。
变了,那个人早不是他。
他明显地察觉到伊万对他的眼神变得充满厌恶,可当年同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时,他们眼里的仇恨那么如出一辙。厌世,自负,又自卑着,走街串巷,在潮湿的鼠穴里躲避天光。
他一直认为伊万是个厉害的人,他在阴影里笑着打趴所有不顺眼的人,回头来还能在大太阳底下笑得人畜无害。
在他大字不识一个的时候,伊万从学校拿出来课本一字一句教他读。
“这是…广?”
接着会有一巴掌扇上来。
“傻逼,这是光。”
是啊,这是光。
他试图将手指伸出被阴影框住的三角区域,路灯照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铺洒下来,雪花沾了路灯的电流,他的指尖被刺痛,猛地抽回手。
我操,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暗暗摸着脸上没有疤痕的地方,是伊万死扛了一棒槌以后救回来的。
否则烂的是整张脸,否则以后真的不能抬头看太阳。
可现在呢?去你妈的王耀。
疤脸一脚踢向路边的雪堆,却被雪下暗藏的台阶磕了脚,他气急败坏地跺地,却又一滑跌进雪堆。
纷纷扬扬的白啊,掩埋住了昏黄的路灯,他静静地扣掉手指上的一块血痂,决定消失在夜色里。
By:noback研小黑是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