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3）

　　顾魏走了。

　　王一博仍然在门口处立着。肖战也仍然低垂着眼靠坐在床头。

　　真像一种无声的对峙。这些年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的肖战苦中作乐地想，他们好像随时都会从背后抽出一把枪来蹦了对方似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是他输。肖战心想，王一博无论怎么开枪，都能准确地击中他的心脏。

　　”肖战。”王一博突然叫了他一声。

　　“啊？”正胡思乱想的肖战迷茫地抬起头来。

　　肖战眼睛很大，是很媚的凤眼。漂亮的双眼皮内线紧紧压进内眼角处，外线却很明显。眼尾和下眼睑长年带着薄红，用迷茫懵懂之类的眼神看人时，总有一种不自知的勾人感。

　　肖战不知道这一点，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看起来不够狠厉，所以这些年常常有意地控制眼神和表情，将自己伪装成最捉摸不透的海底冰山，深藏着最让人好奇也最让人看不透的秘密。

　　他许久没用过这样的神情了。但这是他曾经最常见的表情。王一博也为这熟悉的表情怔愣了一瞬。

　　他走过来，抱着双臂审视地看着肖战，声音沉而缓，“你是想我现在就走，还是想和我聊一聊？”

　　他这话表面上是商量询问的语气，其实带着几分讽刺。肖战当然是想让他赶紧走，但他知道王一博其实根本就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就……那就聊一聊吧。”

　　王一博不知是满意还是讥讽地冷笑了一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肖战，我们可好多年没见了。”王一博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差不多七年？”

　　是七年两个月零二十八天。肖战心想。

　　纵然七年不见，纵然曾经一个是少年，一个还是孩童，他们也在第一时间就认出对方。

　　“真是好久不见啊。”王一博直视着肖战说：“我还以为你会认不出我了呢。”

　　怎么会。他的每一处细节肖战都在心里描摹了无数遍。也正是借此他才能走过寂寂无名，才能度过那么多黑暗的时光。

　　那个在杀人时眼也不眨，在取弹时眉都不皱的肖战，在王一博面前，在这个比他小六岁的男孩面前，却拘谨地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一博。你……”肖战本来想问“你过得好吗”，但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你长大了。”

　　因为他知道，他没资格关心王一博这几年的生活。

　　他怕那个少年用刻薄嘲讽的语气跟他说话。

　　“人总会因为有些事情不情不愿的长大。不是么？”王一博说：“还是长大好啊。要是再被人丢下，也能自己好好活下去了。”

　　肖战被他话里的针刺得浑身都疼，却偏偏无法反驳。

　　许久之后他只能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王一博低低重复了一遍，又笑了一声：“肖战，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肖战的手藏在被子里，拼命掐着自己的手心。

　　“我开玩笑的。”王一博突然笑起来，玩味道：“其实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呢？不过就是小时候交个朋友、认个弟弟，不喜欢了、嫌麻烦了就走开罢了。就像小朋友玩玩具，不是很快就没兴趣了嘛。”

　　“不是！”肖战急急道，却又哑口无言，“我只是、只是……”

　　肖战觉得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很蠢，王一博看着他，突然弯腰笑了起来。

　　肖战一下子住了嘴。

　　“你别误会啊哥。”王一博笑着，眼睛也弯了起来，“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想跟你叙叙旧而已，你别这么紧张嘛。”

　　他没有追问肖战想说什么，也没有给肖战解释的机会，就这么自顾自地掐断了这个话题。

　　肖战心里好难过。曾经那个奶乎乎的总是跟着他叫“哥哥”的小朋友，现在却隔着一堵心墙跟他虚与委蛇。

　　自刚才那一笑起，房间里的氛围就被一种虚假的轻松笼罩了起来。王一博扬着眉毛问道：“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肖战嗫嚅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半年前。”

　　“半年啊……”王一博表情不变，轻声道：“这个城市还是挺大的是不是？这么久了，我们都恰好错过。”

　　他明知道肖战是在躲着他，偏偏句句堵得肖战说不出话来。

　　王一博也没指望肖战的回答，又道：“既然再见了，也是缘分。哥你最近行动不便，要不就在我这里住两天？以前都是哥你照顾我，现在有机会正好也让我还还情。”

　　其实肖战宁愿王一博像之前一样冷淡尖锐地对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让他无力招架。

　　肖战的沉默在王一博看来就是无声的拒绝，于是唇角的笑还未收敛，眼神却更冷了，“哥就这么忙？这点面子也不愿意给？”

　　肖战正想说话，手机却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立刻就要翻身下床，“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王一博脸色差极了，也没心情再装模作样下去。他一把按住了肖战，自己站起身大步摔门走了。

　　短短几个小时，这门就被摔了两次。但肖战现在没时间心疼门，他深吸一口气，摁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自顾自说着，肖战汇报完工作后只需要听着，偶尔回应一下即可。

　　最后对方道：“收尾工作交给老四。你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

　　肖战嗯了一声，道：“您有事随时联系我。”

　　肖战挂了电话，怔怔独坐了好久，才慢慢滑下去躺好了。

　　刚才想下床的时候扯到了伤口，现在回过神来一阵一阵抽痛着，他缓缓吐着气，等疼痛过去。

　　多年的习惯让肖战现在闭着眼也能回想起这个房间的每一个细节。这房间大约在二楼，落地窗外有一个阳台。

　　以他的身手，想走很容易。

　　但他觉得倦极了，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肖战，就任性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