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很幸运

门庭若市的或大或小的餐厅、人头攒动的地铁人潮、喧嚣的广播，这一切的一切我似乎只在电视新闻里见到过，我一边走一边叹为观止。他生怕我走丢，紧紧握住我的胳膊，问我肚子饿不饿，我立刻摇头，紧接着，肚子传来一连串翻滚着的“咕咕咕”，我尴尬的无地自容，忙抚了抚胃。他满眼都似宠溺的笑，轻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说：“走吧。”

我们到上海时才九点半，他带着我简单逛了逛市区一些知名景点，在南京路步行街的必胜客点了几道菜，说实话，我是第一次吃洋快餐，甚至连刀叉都没摸过几次，更别说灵活使用，但我假装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偷偷瞥着他的手势，偷偷模仿着他的动作，他突然看向我，我忙避开他的视线，装作淡定的叉起一块鸡中翅若无其事的吃起来。

“这里的红酒焗蜗牛不错。”

“啊…嗯…”我含糊的回应，转念一想，又问，“我们点过蜗牛？”

“你嘴里嚼着的不就是？”

听闻他这么说，我屏息，紧接着，偷偷吐出嘴里的食物——已经被我嚼得成一团泥的生物原来是蜗牛，这小东西真的能做菜吃，我简直不可思议。在他看向我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吐出来的蜗牛肉又塞了回去，假装司空见惯的吞了吞。

“我刚查过了，吃完饭我们就去你妈妈家，离这里有些距离，但是有地铁直达，还算不错。”

“嗯，”我对这里不熟，只能听从他的安排，紧接着，我八卦的问他，“你家是不是也住得和我妈妈很近？”

他无奈的白了我一眼：“错咯，你妈妈在南，我在北，两个不同的方向怎么会近呢。”

我恹恹的说：“哦。”

吃饱喝足，他带着我坐了一回观光巴士，正值阳光明媚，我欢快的跑到第二层最后一排，沐浴在热辣辣的阳光里，拍了好些照片。他坐在我身旁，问我，不怕晒黑？我说，我又不是你们城里人，哪怕这些哦，小的时候经常在热烈的大太阳底下和李海王捉泥鳅、野泳、逮“小米蟹”（小螃蟹的俗称）。他笑笑，说挺羡慕我的，我也笑笑，说我还羡慕城里的人呢，能过得丰衣足食，能没有任何烦恼。

“没有人会没有烦恼，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车行驶过外白渡桥，阳光慢慢往后退，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这么说到。

妈妈的家在比较偏离市区的地方，我们坐第一辆地铁又转乘第二辆，不过一路上还算平稳，我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他推了推我的胳膊，我才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我一直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觉，对面的窗玻璃上映出我红彤彤的脸颊。他笑着掩饰我的尴尬，说：“我刚刚也睡着了…”并指了指他另一边倚靠着的玻璃挡板，我“哦”了一声，忙把脑袋埋低。

我们顺着地址来到了夏眠安如今的住处——那是一座新公寓小区，一幢幢整齐的高楼矗立在绿葱葱的绿化带里，保安问我们找谁，我俩面面相觑，我说走亲访友，保安上下打量着我们几遍，才用怀疑的目光目送我们进去。我在C6楼前站住脚，垂着双臂，把头仰得老高，凝望着某一扇窗，我感受到我的心此刻跳的很快，但是想提起来的脚又放了下去，我还是没有勇气。

“我陪你。”一阵坚定的鼓励仿佛看穿我内心所有的脆弱，他没有过多语言，揽过我的肩膀，我的脚步跟着他的指引走了进去。我们摁了电梯按钮，不一会，电梯门缓缓开启，坐着电梯直达十楼，我咬紧牙关，脑子里不停想象着到时候迎面而来可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可能是她诧异又不知所措的目光，可能是她的新家人质问她的声音，我该怎么办，我该不该杵在门外，我该不该进屋。

“就很平常的问候吧。”他在我耳畔轻声说，像在教一个不会开口说话的孩子。不管我再怎么胆怯，我们终究抵达那扇门前——1008，多么吉利的数字。我鼓起勇气摁了门上的门铃，我的勇气只能让我摁一下，不管是否有人开门，听天由命。

不过，我很幸运，家里有人，门向里开了。迎接我们的是我从未见过的一个男孩子，他比我小很多，眼睛滴溜溜打着转，在我们俩之间穿梭，尔后，他质疑的问我们：“你们是谁？”

我偷偷看了眼晚凉，他快速的瞥过我一眼，替我说：“请问夏眠安夏女士在不在家？”

男孩渐渐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对于他来说陌生的我们竟然知道夏眠安的名字，不过他没有表露过多，礼貌的侧了侧身子，“我妈妈出去了，不过应该快回来了，你们有事就进来等吧。”

“好，谢谢。”晚凉拉着我，走了进去，我们坐到了客厅的真皮沙发上，拘谨的等着她。

自从听到那孩子喊她妈妈，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虽然我早就猜想到她会有自己的家庭、有新的孩子，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些年来，她的温柔都倾注予他身上，而这些温柔理应也有我的一半，我却一分未得到。我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厨房是开放式的，能看到他正在泡着茶壶，从顶上的橱柜里拿了两只一次性纸杯，左手端着沉重的茶壶，右手拿着叠在一起的纸杯，朝我们走来，“外面好热的，来喝水。”说着，他就替我们斟了两杯茶水，递给晚凉的时候，晚凉说了声谢谢并赞许的看着他，我默默的接过，一言不发，盯着水里的半片柠檬出神。

“夏眠安是你妈妈？”

“嗯。”

“你们住这多久了？什么时候住这的？你爸爸呢？”

“呃…叔叔…你们是FBI的吗？”

“抱歉，对了…那你叫什么？多大了？”晚凉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丝毫不去理会男孩怀疑的视线。

出于礼貌吧，男孩还是如实回答：“我姓路，马路的路，秋天的秋。我今年十岁。”

接下来，晚凉就没再问下去，气氛突然变得特别安静，安静到仿佛有好几双眼睛正注视着我，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果真，这两个人都用不同的目光凝视着我，路秋的眼里盛满困惑与不解，而晚凉的眼里全是答案，仿佛在说他替我问清了这孩子的底细。我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去，把茶杯一饮而尽。门口传来开门声，我们一齐向身后看去——她拎着两只塑料袋，正在换鞋，路秋的一声“妈”把她的目光拉了上来，同时看到了我们，准确的说，她的目光与我对上了。但是她略微扫了一遍路秋，有些不知所措的避开了我们的视线，径自把手里的采购袋放在料理台上。

她搓着双手，像是一种刻意的讨好，又看似客气的问我：“小习子你怎么来了？”

我不顾路秋还在身边，朝她自然又礼貌的笑着：“我来看看你，妈。”

“好，好，真好…”

“你为什么喊她妈妈，”路秋不满的冲我叫嚣着，像宣布主权那样骄傲，“她是我妈妈！”

我没想理他，他说的这话是我一进门就想说的，只不过我比他大，我是哥哥，我已经不再允许自己任性了。所以，我把脑袋撇了过去。

听着她在那边小声对路秋解释着：“对不起，妈妈没有告诉你，其实你还没出生以前就有一个哥哥了，只不过妈妈和…他爸爸分开了所以…”

“我才没有哥哥嘞…”

一阵凌乱的脚步远去，只听到门重重的被关上，我再次回头去看，不远处的房间紧闭着房门。我松了一口气，她坐到我的身边，对我嘘寒问暖着，那种姿态像在向我认错，或者准确说是像替弟弟向我认错，“你别介意啊…小习子，妈妈不会忘了你的，如果不在乎你也不会想方设法来看你了啊，妈妈也挺为难的，但是都不想舍弃，都是妈妈的骨肉啊…”她说着说着，眼泪涌上眼眶，她下意识紧紧握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