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Chapter 17殉殇

【德拉科】

寂静。周围的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是天堂吗？不对，天堂是一望无垠的白，而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是地狱吧？但又黑得不是那么彻底，仿佛因为无限延展咒掉进了空间的缝隙。

他眼下唯一的感受只有：混沌。好像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直觉告诉他，脚下有路，可是他看不见。四周也许鸟语花香，但是他也听不见。思绪像是一盘散沙，飘浮无依。他想要把所有的意识都聚集到一起，可是越想头越疼，好似有什么尖针刺进了脑髓，然后在里面间歇性地爆炸。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因为时间似乎已经静止了，为了无休无止地折磨他，混沌也不肯消散。迷迷糊糊之间，他想起了他的名字，德拉科。他想起了他的身份，一个巫师。他想起了时代，战争。想起了过去，父母双亡、一无所有。记忆像是支离破碎，无法连贯，无法拼凑。好像他的存在正在不可控制地消逝。

寒冷，浸入骨髓的寒冷即将把他吞噬。燥热，四面八方的炙烤令他想要挣脱周身的一切。但是好像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自己的，他只能感受到肢体在抽搐，冷汗在身上各个角落滑动。他想要逃离，抓住上浮的稻草，搭上自己的性命。德拉科觉得自己像是在水底，忍受了长久的窒息，即将溺亡。他想要自救，在寻求最后的生机。

“好冷……”

有一只手，又小又柔软，抓住了他的手，属于生物的体温将他一点点感染。

得救了。脑海里只剩了这一个念头。手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系住了，但是身体仿佛生长出了触须一般，直觉如同野兽般敏锐，那一定是个熟悉的女孩子。她抱住了他，温暖的布料把他裹挟。他紧紧地抱住她，像攥住一根救命稻草，完全顾不得稻草根系的漂泊无定，他想要自私地把她的一切控制在手心。躁动、慌张和不知所措，所有的痛苦好像源源不断地被她抽取，只剩下云一般的恬静。

耳畔“嗡嗡嗡嗡”的声音渐渐渐渐地低下去了，他好像能听见一个平缓的呼吸。接着是脚步声，好像还有夹杂的言语。

“心率多少？”

“一百二十。”

“体温？”

“40.5℃”

“伤口炎症？”

“没有恶化。”

“血液浓度？”

“……”

“他应该已经醒了——他刚刚说话了，我听见了。”身旁的那个姑娘焦急地说着话，声音清脆而熟悉。

“他情况还不算稳定，格林格拉斯小姐。明天我们还会过来的，现在血压正常，最近要试着找到和他交流的方式。”

“多谢。我领你们从这里出去。”他感觉到她离开自己，生命失去了跃动，正在源源不断地流逝。但嗓子哑了，他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感觉牵制住身体的东西松弛了，然后是细碎的脚步声。

世界再一次安静了，德拉科觉得自己的思维好像活络了一点。他努力集中精神去细细品鉴刚刚听到的只言片语。格林格拉斯？达芙妮•格林格拉斯和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无论是哪一个，他觉得眼下都不是面见她的契机。西奥多死了，他该怎么和她们解释？他又一次犯下了大错，为他承担后果的却总是别人，而他始终在那里卑鄙地苟且偷生。

从里德尔府的诺言，消失柜的计划，还有塔楼之上的缴械咒。正邪较量的平衡点，是他亲手打破的，他有什么资格痛恨残酷的现实？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亲手促成的。这难道不是活该吗？

他曾对自己说，这只是一场简单的谋划，轻而易举的毒杀。在本世纪最伟大的白巫师眼皮子底下，凭借自己的能力，赢得一切的荣耀，赢得父亲的回归。只要他做到了。可是，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的阴霾，不明白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不知道脚下踩着亡灵登上顶峰的时候，看见的不是春风得意、众山皆小，而是阴云密布、迷雾蔼蔼。

他始终是战争年代的混|蛋，他胡作非为、游手好闲，不辨是非、为虎作伥。他亲手把希望那脆弱的萌芽扼杀，却像寄生虫一样拼命地勒索周围一切的幸福，贪得无厌且一无是处。

他其实早就对任何一方的胜利都不抱希望了，无论是谁，终止这场战争、拨乱反正，他都接受了。他已经无法忍受满目疮痍的一切，无法面对尸横遍野的求救。昔日的仇敌在他面前碎尸万段，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战胜的喜悦，只有慢慢蔓延到每一寸皮肤的恐惧、无法挽救任何一个生命的挫败。很久以来，他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不再想未来，未来通向黑暗深处，不知何时会落入无尽深渊——也许他正在往下落，只是他没有察觉而已。

起先，死掉那么几个人之后，他还会想，还好不是我。后来，见多了死亡，神经都渐渐麻木了，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为什么不是我？……让我去死吧。我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撒旦！我明明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活该下地狱啊！他有时觉得自己令人恶心，那种由内而外带动全身抽搐的恶心，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头颅砍下来，它的鲜血最好不要沾染任何一个纯洁的灵魂。让它沉寂到这个世界最阴暗、最肮脏的角落，让它永不见天日。既然没有光明，那样无所谓什么黑暗了。

也许，只要我去了地狱，一切就会终止了？走吧，离开这一切虚幻的荣耀，离开夺去了我生活的时代。德拉科舔了舔盘牙的凹槽，还好，这些东西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发现。也是，谁会有兴致在一个行将就木的死人嘴里翻找毒药呢？最初不过是为了在凤凰社的折磨下断绝情报的常规，没想到却用在了这个地方。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死得其所？

德拉科咬开了毒药的薄膜。再见了，我要解脱了，自由在远方朝我招手。

朦胧之际，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呼喊。

“怎么办？现在洗胃还来得及吗？”

“解药呢？”

“先把他抬到水缸里，让他的体温降下了，不然梅林都救不了！”

“药喂不进去啊！”

“你们谁都不敢是吧？我来！解药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