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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穿越回来之前，程小时和陆光多少做好了可能会遇到突发情况的准备。
不过他们确实也没料到，会需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和凶手再一次正面对峙。
“‘特地选了这具身体’，”程小时眯起眼一字一顿地重复，“你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绷紧了脊背，没输液的那只手半挡在面前，作出一个适合发力的姿势。
“我是这个病房的轮班护士，还和你们的好医生很熟。”小护士的一只手用一种夸张做作的姿态指在自己前胸，“——我能在适当的时候过来，看一看我的朋友。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程小时咬了咬牙，刚想反唇相讥，就被陆光叫住。
『冷静。先听她继续说。』
“我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她像是对面前少年隐忍的表情很满意，“你说，如果他看见自己的‘朋友’，做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他会怎么想？”
女生原先的嗓音温和甜美，但此刻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嫉恨和不解的扭曲，看着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附身在你身上也不起作用——很有趣。看起来是不能如愿了。”
时空另一边的陆光和程小时同步眯了眯眼。
『‘也’？』
“‘也’？”
现在有些事已经可以下出结论。不论是从现状，还是之前接触目光时的诡异感受来说，他们关于凶手的附身途径推测都是正确的：对方依靠目光对视来进行精神转移。虽然听起来玄乎，但考虑到他们俩发动能力时瞳色都会变化，所以眼睛作为某种程度上的媒介好像也不算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
尽管如此，凶手曾经想附身陆光这个想法依旧让程小时出了一身冷汗。他那时候自以为已经是仔细再仔细，可到底一人难敌四手。凶手狡诈，要不是阴差阳错摔了手机，陆光恰好帮他检查镜头，而他又刚好回来调查，事情发展可能会有更糟心的结果。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好运呢，还是不好。
程小时暗暗叹了一声，把思路拉回到现在的处境。
他们现在能确定的另一件事是，凶手今天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他没有办法附身已经被附身的人——这和程小时不能穿越到已被附身到乔苓身上是一个道理。而从现在的对话来看，凶手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这也让他透露出的额外信息变得尤为重要。
……什么叫“也”不起作用？
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什么，凶手顶着小护士的脸不屑地笑了笑。
“你知道做事的时候总会有意外。”她耸耸肩，“能力者对于能力总需要学习——”
她声音里的不甘和嘲弄没有遮掩，敌意也释放得分明。纵然程小时平时老被家里的几个人吐槽反应迟钝像块木头，此时也能感觉得出来那种蓄势待发的嫉恨和尖锐。
他也确实不能理解——更不想理解。凶手从一开始就对陆光的存在体现出了极度不公正的理解偏误。被捕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给陆光什么眼神，似乎全身心都扑在被他当作“新朋友”的程小时上。但是在乔苓身上目睹他们俩的行动之后，他几乎算是草率地就当即决定把作为搭档之一的陆光给捅了。
虽然当时“乔苓”暧昧的耳语并不大声，但看过录像的程小时也知道，对方把刀子捅进去之前也只强调了一句话——“你是他的朋友吧？”
似乎陆光的这个身份就足以变成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孽，必须要毁掉不可。甚至到现在，凶手的附身也是为了进一步毁掉陆光在程小时身边的地位。
……他的敌意就和他对程小时产生的兴趣一样，来得突然又难以捉摸。
虽然连环杀人犯的精神世界不能用普通逻辑去理解，但程小时还是对他这种疯魔的偏执和占有欲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厌恶。
毕竟这是陆光。
而那个人渣在用各种方式，以接近他为理由，肆意伤害自己最珍视的朋友。
如果说程小时最开始纯粹的愤怒只是因为正义感和对方手下一条条鲜活的人命，现在以陆光的视角去感受对方针对性极强的敌视，心头的邪火反而被燃了起来，在愤慨之上叠加了不少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情绪。
他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用可笑至极的理由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而陆光凭什么就要承受这些。
『程小时，』陆光在对面清了清嗓子，『回神。』
“逃避话题没有用。”程小时深呼吸了一下，直白地正视面前的人，望过去的目光里带了点挑衅，“什么叫‘也’不起作用？”
凶手咬咬牙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是咧开嘴笑了一下，半是威胁地哼了一声。
程小时知道独处的时间也就这么十几分钟，之后他自己就会回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可能变得复杂，一点点的信息优势都有机会变成破开这场僵局的关键。
所以他才不允许对方就这么把难得的套话机会用沉默敷衍过去。
他知道自家搭档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他在其他人身上失败了……从需求来讲，那也多半是我们认识的人。』陆光十指相交抵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我的直觉……你先先问问孟医生。』
“你可以选择孟医生。”程小时单刀直入，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小护士，“他不是个更好的对象吗？”
他这副刻意嚣张的表情在陆光脸上出现多多少少有点违和，但凶手和陆光不算熟悉，因而从效果看，凌厉的气势反而比他本人做出来更甚一筹。
凶手的脸上有一瞬间不自然的躲闪，但也很快调整了表情，一脸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你提醒我了……他们一家子有更有趣的用处。”
程小时呼吸窒了窒：“什么意思？”
“你会知道的……或许是等游戏再开盘的时候。”
程小时感觉自己失声了那么几秒钟。对面的陆光也顿了顿，显然因为这个回复背后可能代表的含义发了愣。
按照这个逻辑，那孟医生他们家如今的麻烦……岂不是也……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程小时暗暗吐出一口气，垂着脸没再说话。
像是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又像是得到了什么令人快乐的新灵感，凶手张开五指挑剔地看了看小护士修剪得有些太往里的指甲。
“计划赶不上变化，真遗憾不能看看我亲爱的朋友那副惊讶的表情。”她颇有些遗憾地比划了一下陆光，学着他的姿势下巴一昂点点门外，“他还挺机灵的，你知道吧。”
“……”
“我下午来的时候还差点被他发现。”凶手松快地笑笑，半心半意地走上前，“逼得我不得不现在再来一次。你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程小时看着两人愈发靠近的距离，警醒地向后靠了靠：“你要干嘛？”
“你的点滴挂完了，而我是个护士。”她半心半意地伸出手，将一小针针剂推进了快空了的输液管里。程小时下意识地要去拔针，却被死死摁住了手腕，“只是一小点镇静剂，我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用上了。”
“别挣扎，你不想让他看到你流血吧？”
程小时死死瞪着对方，他倒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弱，但脑海里陆光急促地下指令让他『别动』，这是陆光的身体，他也只好听从。凶手好整以暇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将挂在床头的空瓶和空袋子取下，懒懒地收在掌心。在退开的前一刻，她像是不甘心，又矮下身地对准陆光的眼睛看了一次。
程小时不太适应地眨了眨眼，刚想说什么又被对方的声音打断。
“你不会告诉他我来过。”凶手半是胁迫半是自得地收回方才不甘的神色，“只要你们的动向出现问题，那位可爱的粉睡衣女士，还有你的好医生，你不会想知道我要做什么。懂了吗？”
喑哑的女声带了点狰狞，程小时无意在这上面和对方碰劲，不说他本来就不想改变时间线，更因为对方搬出了乔苓。
“很明白。”
他没什么语气，也没什么表情。凶手倒也不在意，只是半含着某种刻薄的笑意看着他。
静脉注射镇静剂的起效时间大概是三到五分钟，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程小时觉得自己已经有点昏昏沉沉的。也可能他在对峙的过程里丧失了些许时间观念。
熟悉的脚步在医院走道的远处传来，还伴随着金属保温盒被组装的碰撞声，像是什么催眠的音符序章。
“睡一觉吧。”护士的嗓音有些戏谑，一双手扳着他的肩膀将他不怎么温柔地放倒在床上，他本能地挣扎，疲惫感却先一步涌了上来。
他算是知道那天陆光为什么睡得格外沉了。
***
门口的寒暄带了惯常熟稔的亲切。
好在掩盖在被子里的轻击应该没人注意。
陆光及时在他彻底陷入昏睡之前将他喊了回来。
落回客厅的时候他还没完全摆脱镇静剂在精神上的影响，脑子里和凶手的对话短暂地糊成了一团。所幸是在沙发上出发，程小时浑浑噩噩往后一靠也没磕着哪儿。
不然他这刚经历过PTSD三叩九拜洗礼的脑门儿估计得彻底报废。
他晕乎乎地赖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也没注意到陆光一直没出声。
直到边上传来整理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响，程小时眼睛掀开一条缝儿朝边上一看，才猛然发现陆光脸色白得吓人。
“操。”
他这下也不顾是不是还晕着，想也没想一只手先探出去，被陆光啪地一下拍开。
“没事。”这人手里利落地把扎紧的袋子提起来，但还没等起身就被黑发友人一把按回了沙发。
“没事个鬼，你看我信吗？”程小时瞥了下袋子里的废纸巾，被上面星星点点干涸的血迹扎了眼。但估计是刚才按人的动作有点急，陆光在坐回去的时候梗着脖子仰了仰头，却还是没能挡住鼻腔里再次涌出的那股热流。
“操操操，对不起。”那抹殷红在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淌得更明显，程小时手忙脚乱地从茶几上抽纸巾，没留神把包装也带到了地上。
“别急。”陆光声音闷闷的，他伸手捏住鼻梁，任对方把那团攥得乱七八糟的纸巾往自己脸上贴，“刚止住了。问题不大。”
“你闭嘴。”程小时低低吼了一声，喊完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响，又懊恼地拿手去贴陆光的额头。陆光顺从地随他检查，温度倒是正常，只是和之前复健过载那次一样，鼻血流得有点厉害。
“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不出声的呢，哑巴了？”程小时把纸巾在对方脸上摁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拿开看看，一遍碎碎叨叨地教训，“之前怎么答应的，啊？任务的时候出状况要让我知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太能了点啊陆光？要是你——”
“我没事。”陆光一字一顿地打断对方，一边拿过新纸巾自己又摁了一会儿，“之前也有过，我有数的。再说了，不管出什么事你也不能中途回来，不然问题才真的大了。”
“你——”程小时气急，但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也做不到真的发火，最终毫无气势地骂了一句，“你有数个毛线球球。”
陆光半仰着头，没忍住低低笑了两声。
“你还笑！”程小时看血没再继续流，稍微放松了点靠回沙发，把手里的纸团子拢了拢，“别吓我了成不，没那么多心脏经得起吓。”
陆光好脾气地点点头，程小时觉得自己像是重拳打在棉花上，蔫蔫地瞥了陆光一眼，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知道说这话没什么道理，想想之前陆光为了避免他自己拔针流血下的指令，就知道这人对这点可能比自己还敏感。而且，程小时叹了口气，他还是高估自己了，看陆光流血这件事他再过几辈子估计也没法习惯。
不过吵归吵——
“这次是因为凶手尝试附身吗？——你少说话，说是或者不是就行。”
之前那段时间陆光的能力已经恢复得相当好，这阵子除了有点小感冒也没别的事，一般链接穿越不应该给他造成这样的压力。而且程小时也没忘了最开始和凶手眼神接触时，陆光发出的那声闷哼。
陆光没在意对方有些急躁的强硬，顺着话思忖了一下。
“应该是。”
“还有别的不舒服吗？”程小时不太放心地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觉得这人脸色还是不好，“头疼？”
“……”
“陆光。”
“一点点。”陆光摆了摆手，“小——”
“——是是是，小问题。”程小时没好气地呛回去，噎了对面一下，“你能不能把自个儿当回事啊。”
陆光听着他碎碎念抱怨，看他泄愤似的站起身把那个装了纸巾的塑料袋扔到外面，又叮铃哐啷地去厨房倒水，上上下下忙活了一阵，回来的时候手里带了片止痛药。
“呐，吃了。”程小时一手水一手药地杵在那儿，“眉头都拧成山了还撑呢。”
陆光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疼确实是疼的，但也确实没到不能忍的程度。不过看着程小时一脸硬邦邦的表情，他揉了揉眉心也没反驳，老老实实接过药就着水喝了。
尽管没说出来，可他清楚比起生气自己什么都没说，程小时这会儿的毛糙脾气更多是在针对后来那两次几乎算是自找的眼神对撞，还有对凶手无可奈何的愤懑。
那种诡异的扭曲感和碰撞感令人印象深刻，但此刻去刨根问底能力的博弈到底基于什么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大学没人去钻研物理数学之类玄之又玄的基础学科，就算学了，现实生活又不是小说电影，做不到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能力的法则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只大大的黑箱，哪怕是陆光都说不清到底来自哪里，原理如何。只能靠仅有的经验摸索总结，这波大概算是经验主义的大胜利。
既然想不通，索性不如不想，反正他们现在的目的是阻止凶手，而不是把能力机制翻个底儿掉。白发青年看了看自家搭档，黑发青年沉默地回看过来，眸子里的情绪没掩饰掉太多。
这表情陆光太熟悉了。
怨自己大意，愧自己冲动，这家伙本来就容易想多，这阵子更是几乎草木皆兵，一点点东西都能把他的思维散开去。还有凶手关于孟医生一家子的话，要不是回来的时候昏昏沉沉，自己又出了点状况，程小时估计又能七想八想地把责任全揽自己身上。
看这眼神，现在指不定就在想多。
陆光暗暗叹了口气。
“你别瞎想。”他出口的声调比自己以为的更柔和点，“凶手不是傻子，孟医生那边迟早会有动静，不管我们有没有说那句都一样。”
程小时愣了愣，又像是被陆光瓮声瓮气的声音给逗乐了：“你可省省给我少说话，到时候血没止住又流出来。”
陆光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副几乎是无奈又纵容的表情，没去理会对方刻意的鸡同鸭讲。
“好啦……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程小时重新敛下神色，半是妥协地坐到一边，“你真不用把我当成个瓷娃娃，陆光，我没那么弱好吧。”
“你知道这句话我也能对你说。”
程小时噎了一下，又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你是病号。这不一样。”
陆光这会儿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孟医生。”
既然程小时这么说了，陆光也索性不避着这个话题，顺着找到的疑点开始分析。
“凶手没有附身我，是因为当时你穿越回去了。”他指了指程小时扔在沙发上的手机，“那孟医生呢？他为什么不能被附身？”
“还有，如果不是通过孟医生，那么凶手又是通过谁附身到那个小护士身上的？”程小时眨眨眼补充，“他怎么会刚好知道她是你病房里的值班护士。”
如果不是乔苓，不是孟千山。剩下的人选里面到底还剩下谁。
“孟衍。”陆光稍稍坐直了些，“我们需要问问孟医生那段时间孟衍的行程。”
程小时点点头。
“我还有个猜想。”
“嗯？”
“我在想，如果孟医生没被成功附身，那是不是因为——”程小时侧过身正视着陆光，伸手在手机边胡乱挥舞了一下，“——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也和你一样已经被附身了。”
陆光愣了愣，马上跟上了思路。
“被谁？”
虽然这么问，但程小时分明看到陆光眼里写着和他一样的答案。
“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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