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入户，照在柏麟洁白无瑕的脸上垂下小片阴影，昨夜喝醉了酒，这会儿面上的绯色还没有彻底消下去。
一旁坐着的斩萧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话本，好不惬意。
昨儿个喝多了，刨根究底的追问之下，他可算是知道柏麟是因何陨落了。
锦绣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就见斩萧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似春情融融，但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嗯，肯定是他酒还没醒，看花眼了。
斩萧可是他们这几个大人里面最和善最亲切的人了。
“斩萧哥哥，要一起吃个早点不？我给柏麟哥哥也带了些，不过他看上去好像还要睡会儿。”
锦绣已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自己放在了弟弟的位置上，头一次觉得万事不用自己操心真是一身轻松，连皱纹都不容易长起来。
“是锦绣呀，我吃过了，你先吃吧。”
斩萧只分了一缕目光落在锦绣身上，见他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和天启他们几个截然不同，颇觉有趣。
“哦。对了，我早上听见斩荒好像叫天启出去了，两个人急急忙忙的，也没说去哪儿，我有些担心。”
锦绣兀自点了点头，乖巧地将天启和斩荒的行踪汇报了上去，微风吹过，似乎衣服上的牡丹花要翩翩起舞了。
“嗯，我想需要担心的是别人。”
斩萧轻笑出声，这两人背地里就想着怎么捉住那禹司凤和褚璇玑给柏麟出气呢，神神秘秘的模样也只有他们自己觉得大家不知道了。
哦不，柏麟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他想他已经都快放下了。
锦绣眨巴了两下眼睛，想起那两人雷厉风行率性妄为的样子，随即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不过，你确定是早上吗？”
被这话暴击到的锦绣想起刚刚来的路上那朗照的太阳，也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结结巴巴答道，
“这不昊天也还没起嘛，我绝不是最后一个。”
只能说天一门的风水实在是太养人了，连他这个从前夙兴夜寐的神君，也免不得舒缓了心神，逐渐跟天启、斩荒还有昊天他们同化，懒散了起来。
锦绣笑得有些像只慵懒的猫儿，但解雨臣和林小庄就不一样了，总觉得不管是哪辈子都是个劳碌命，又是想罢工的一天。
“轮到跟昊天比，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解雨臣和林小庄从外院走进来，身上还沾着淡淡的菊花香气，脸上是闲适的笑容。
“最近厨房的人可是跟我抱怨过了，你们这一个个的，吃饭都不赶一个点，就跟吃流水席似的，真是让人难办。”
起床时间不一样，已经自动分化了几波人，除了需要去明堂上早课，天启和斩荒倒是不会太早起来。
吴应麒和他们俩主打的就是一个勤奋好学，每天的课都不曾落下，因此和萧逸才是走得越来越近。
“流水席是什么？”
天界没有这个东西，锦绣好奇地看着自顾自吐槽的林小庄，又把他给问愣住了。
“这……就是大家轮流去吃宴席，一桌接一桌的。你问这个做什么，重点是能不能好好吃顿饭。”
“哦，小庄哥，我正在好好吃饭。”
真诚真是必杀技。
林小庄自叹不如，给解雨臣递了个眼色，解雨臣立马心领神会，想着锦绣曾是花神，培养奇珍异草的能力可是出类拔萃。
“锦绣呀，你看最近我和小庄正在盘点铺子，打算卖点丹药，这炼丹的事有天启，这原材料嘛，就得麻烦你了。”
花神统领万花，生来就亲自然，和万物，种种灵植，养养灵花，对锦绣来说是老本行了。
这会儿见三人的目光殷切地落在他身上，锦绣放下碗筷笑得灿烂，点头道，
“这点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有用得上的地方就直说嘛，小花哥哥怎么你们还吞吞吐吐的。再说了，我本来也很喜欢种花养草的，能帮上你们才算是不浪费这点兴趣爱好。”
斩萧眉毛一挑，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肯定没有这么轻松，就看解雨臣这越来越深的笑容，这铺子需要的材料只怕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过，反正这事儿落不在他和柏麟头上就行，赚钱就该让内行人做，他们两个外行人处理好天一门的内务就行。
斩萧猜得没错，等锦绣站在这连绵不绝的山峦高处时，不免也僵硬了一下笑容。
“小花哥哥，这是不是面积有点太广了？”
锦绣一把捏住林小庄给的草药清单，越看越不对劲，怎么里面还有些灵菜啊，这是在借机徇私吧。
“小庄哥，你这确定没给错？”
林小庄这会儿笑得灿烂，一点都不在乎他的称呼了，拍了拍锦绣的肩膀。
“你看你都叫我哥了，帮哥哥这点小忙肯定不在话下。花神大人可不要辜负我们的期待呀。”
解雨臣也帮腔道，
“锦绣，你看如今天一门还没走上正轨，等以后咱们再多收些木灵根的弟子，就不用你这么辛苦亲自动手了。”
锦绣穿衣喜欢花团锦簇的热闹，制式繁复，因此这会儿站在空中就跟个花蝴蝶似的。
想起天一门现在的情况，锦绣觉得自己也确实该给他们减轻一点负担，撸起袖子就开始划分地块，一个下午就把林小庄需要的药草都种完了。
只是等他回头的时候，林小庄和解雨臣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还只是第一天，锦绣也就是觉得用灵力用得有些疲累，等后续再进行催生养护的时候，锦绣才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这两人哄骗了。
等到花开之时漫山遍野满是芬芳之气，吴应麒在凉亭赏花饮酒而他还在辛苦用灵力照顾这些脆弱的小花苞，锦绣实觉自己掉进了大坑。
天启和斩荒这边很是顺利地带回了禹司凤，同那两只妖物关在一起，让他们三人也凑个热闹。
“这就是天帝之子，还真是不怎么样。”
天启双手抱臂闲适地看着禹司凤，嫌弃的目光在他身上不停打量。
被雷劈过的金赤鸟妖这会儿蔫巴巴的，那金色的羽翼也变得焦黑，更别提那瘦弱的小身板这会儿挂着七零八落的伤口，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毫无血色，更看不出来曾经的意气风发。
斩荒也十分配合地附和着天启的话，指尖燃起一簇赤色的火焰，笑道，
“这红莲业火可以焚尽妖族血脉中的戾气，我看你半仙半妖，就好心让你也当个神仙。”
这人处处与柏麟作对，斩荒觉得光是这样都便宜他了，不过还得留他一条命等那褚璇玑来自投罗网。
斩荒和天启对视一眼，快步恣意地走出了昏暗的地牢，将那惨叫声和咒骂声都抛之耳后。
“小花，小庄，你们怎么在这里？”
天启笑得灿烂，正想求夸来着，立刻将禹司凤的事告知了两人。
这里可能就数林小庄最是心善仁慈，因此天启下意识地把血腥的地方都省了过去，得到解雨臣一个肯定的眼神。
“既然人抓住了，不如来帮我们办件正事吧。”
天启乐呵呵地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就跟着解雨臣和林小庄去了炼丹房。
斩荒见状不妙当即找了个由头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场所，他可不想以后都灰头土脸地在这里炼丹。
但天启适时地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凉飕飕地道，
“我跑不了，你也别想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门儿都没有。”
少了两个闯祸精生事，解雨臣和林小庄只觉得生活都美妙了不少，顺便又把钱挣了，真是一举多得。
至于昊天，他最近可是找到了新乐趣，就是炼器，炼制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反正都叫解雨臣包装了之后卖了出去，至少把材料钱挣回来了，一来二去的，不仅没亏钱，甚至还赚了一笔。
在往炉子里扔完最后一把火之后，天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扫了一眼旁边的斩荒，见他脸上都是黑色的灰渍，立刻出声嘲笑道，
“你这下真成黑麒麟了哈哈哈哈。”
斩荒不甘示弱地抹了一把灰在天启脸上，得意地笑道，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看你还敢笑我。”
炼丹房热烘烘的，天启拉着斩荒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拄着头，脸上一会儿懊恼一会儿茫然一会儿又要哭不哭的。
变幻之快让斩荒还以为他魔怔了，伸手在天启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我在想，小花和小庄他们怎么忍心让我们给他们干苦力，这说出去实在是有损本神尊的威严。”
“哈？威严？你有过那种东西吗？”
斩荒轻飘飘睨了他一眼，他出场的时候就已经把脸丢尽了好吗。
“闭嘴，本神尊可是三界之中最最风流倜傥的男神，赶紧把你脑子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场景都丢出去的。”
“哦，所以你想干嘛？”
斩荒白了他一眼，见天启靠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没推开也就随他去了。
“我决定了！我一定要向逸才哥学习，多教几个小弟子。你是没看见，上次他说要处理事情，结果我看见都是他那几个小徒弟在干事，他就在旁边优哉游哉地喝茶。”
天启从怀里掏出一本最近很流行的话本，名字叫《不会带徒弟就只能干到死》。
“斩荒我跟你说，最近这个人写的话本可火了，还有几本风流才子的也火得不得了。喏，都分享给你。”
天启一脸哥俩好的模样让斩荒有些没眼看，以手覆面遮住双眼，真怕哪天被这个傻小子传染了傻气。
“小心被柏麟看到又没收了。”
这些主人公毁天灭世的行径，要是被柏麟发现曾经开启灭世法阵天启还在看这种情情爱爱有违道义的东西，少不得要阴阳怪气地来一顿天诛。
天启当即紧张兮兮地把话本收了起来，像炸了的猫。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出卖我。你要是敢出卖我，我就告诉柏麟你去他的酒窖偷酒喝。”
天启正得意着，却听见外间传来兵械相交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离开了炼丹房，身形一闪落在了灵华广场上，正是柳意欢带着离境宫的人来讨要个说法。
天启摩挲了两下手指，偏过头问斩荒。
“你觉不觉得这金赤鸟妖有点眼熟？”
有这两个人在，不管是什么妖，都难逃两人的法眼，这乌泱泱一片人望过去，都是妖族。
“这是那天抢灵果的时候救走了禹司凤的妖吧。”
斩荒可谓是过目不忘，很快就把这人和那天晚上交手的金赤鸟妖对应了起来。
“没想到是你呀，又见面了，上次交手不够痛快，这次便留下命来吧。”
天启自觉这话说得威风凛凛，但怎么这些弟子看上去有点不对劲，还一直盯着自己看。
一旁的解雨臣偏过头轻轻笑了笑，走上前给他擦干净鼻尖和额头上的黑灰，真是跟小花猫一样。
解雨臣不知道这些人真正的身份，只以为是为了禹司凤而来，还在想着今日倒是真不能全身而退。
其实他还有几分兴奋，平时和天启他们交手实在是太受打击了。
“你们天一门以卑鄙手段抓了我们掌门禹司凤，今天我们是来要个说法的。”
柳意欢神色一凛，这离境宫中全是金赤鸟妖，此界人妖纷争不断，而妖族聚居的西海之地环境恶劣，气候苦寒，看着就黑压压的，心里不适。况且妖族内乱纷争可比从前他见过的要严重得多。
他和禹司凤一合计，不能让族人就这样死于内斗，就将族人带了出来，藏在人界一处较为偏远的地界，建立了这离境宫，也算是保全族人。
金赤鸟妖除非狂性大发，不然身上的妖气一般人都是察觉不到的。
可这天启和斩荒，一个是曾经的妖神，一个是曾经的妖帝，就算是他们全都改头换面，也能认出来。
“什么卑鄙手段，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妄想在本尊手里要人？”
天启这阵子可是学乖了，先是宣告了一下这些人都是金赤鸟妖，彻底将他们与人族划清界限，这才和斩荒一起动手。
这阵子可是把天启和斩荒憋坏了，两人动作潇洒，走位灵巧，很快就将这些妖歼灭大半。
有门派长老在前做表率冲锋陷阵，其余的弟子自是奋勇而上，与妖族厮杀在一起。
毕竟在修仙之人心中，与妖族本就是势不两立，往上数三代，可以说是基本上都有血海深仇，交战之时更加不会心软。
等柏麟和斩萧带着其他几人出来的时候，这里的事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金赤鸟妖虽是法力高强，但有天启和斩荒在，倒是没让门下弟子丢掉性命。
“这次倒是稳重了许多。”
柏麟难得夸赞一次天启， 让他有些飘飘然，乐得找不着北。
于是乎晕晕乎乎地带着柳意欢的尸首去地牢里给他们一个惊喜，欣赏了一下禹司凤悲痛欲绝的脸色心情就更好了。
“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杀害我柳大哥？”
“你这话说的，这可是他先动的手，本尊不过是出于防卫目的，了解了他们的性命。”
天启神色坦然，丝毫没有被禹司凤这哭哭啼啼的样子打动，反而只觉得好笑。弱肉强食，不是自古如此吗？
“他们？”
“自然是离境宫中那些金赤鸟妖咯，总不能放虎归山吧。”
斩荒把玩着鬓边的一缕长发，笑得有些恶劣。
“此言差矣，就算是不小心有漏网之鱼，那也不可能是老虎，只能是病鸡。”
天启出声纠正了一下斩荒的说法，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禹司凤这几人，可以说是他们这平淡生活里的一点调剂了。
禹司凤双目通红，险些流下血泪，可惜当日离泽宫一战他能伤到昊辰，此时却只能毫无还手之力地俯首跪地，看着两个仇人在他面前谈笑风生，极尽羞辱。
解决完这事儿的天启和斩荒只觉这几天的疲惫一扫而空，打算再去指点指点解雨臣实战上的不足。
总不能老是给他打工，偶尔也要翻身当师父的。
饭桌上难得大家都到齐了，柏麟看着几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脸上，有些奇怪，今天自己也没做什么事吧。
“你们这样看着我，可是闯什么祸了？”
“不是不是，就是想问问，柏麟你今天开心吗？”
天启这话问得柏麟有些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啊？”
见柏麟怔愣在原地，天启越过斩荒和斩萧的座位，把手搭在了柏麟的肩上。
“今天我和斩荒可是立了大功，斩妖除魔，这多威风啊。柏麟，以后有我们罩着，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这本该是极其暖心的话，但因着天启这不着调的行事风格，生生让柏麟没缓过神来，问了句，
“你今天偷偷喝酒了？”
天启怨念地看了柏麟一眼，怎么是根木头啊，怪不得要被人欺负。
“哼。”
天启一屁股坐回原位，看得其他人都偷偷发笑，听见笑声，天启的嘴巴更是撅得老高。
就在天启要说话时，柏麟轻轻眨了眨眼会心一笑，举起酒杯，眸中是少见的温柔的笑意。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幸逢诸位，愿此生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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