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女儿昏迷数天不醒。
他站在窗户边,一只箭从窗户外射进来,精准无误地刺穿了他的心脏,就像杀鳗鱼时用钉子钉住鳗鱼的头颅那样,把他钉在了墙上,窗外融融日光照射着花园里的花草,为万物涂抹着淡金,窗内飞溅到墙壁上的红色血迹触目惊心,昔日充满生气的脸像白色的石膏。
而当天他哥哥被杀的时候,我的女儿就在门口,看见哥哥心脏被刺穿的那一刻,她吓的晕倒了。
昏迷数天不醒。
院子里乱做一团,不久尽职尽责的护卫就抓住了刺客。
刺客是一位我和格瑞都很熟悉的护卫,很多年他都跟在我们身边,可以说是完全放心的人选,因为这件事,格瑞把自己身边的随从仆人来了一次清洗。
而在此之前,格瑞也曾遭遇刺杀,同样的路数,也是从窗外射进来一只箭,只不过刺杀失败了,箭被格瑞躲开,扎进了书柜旁边的地面,距离格瑞的脚只有几公分。
刺客的嘴很严,无论如何盘问也不肯说出幕后指使者。
最后还是负责调查的侍卫在他家壁橱的夹层里发现了一沓信件,信件上的火漆辨认不出写信者的身份,可里面的内容却非常清晰地表明了信件主人的身份,是雷德,嘉德罗斯的副官。
近来两国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愈发严重,嘉德罗斯太想要这场战争了,他做出这种催逼式的行为倒也不奇怪。
况且我们的儿子将来一定是王位的继承人,身为敌对国,刺杀我的儿子也不奇怪。
可是这又不太像他做的出来的行为。
他素来直来直往,就算有时候用一些手段,也不会用这么卑劣的,从孩子身上下手。
格瑞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冷静了,但凡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都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无动于衷。
国事紧张,丧子之痛,他的周围充斥着低气压,把自己整日关在书房里,我听见他在书房里一圈一圈的踱步,从日出到月亮高高挂起。
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是丧子之痛傍身,而且我的处境异常尴尬,我虽不忍心看格瑞这样却无动于衷,但恐怕我不说话更好,我似乎成了累赘。
仆人们走路都轻手轻脚的,说话都是耳语交谈,生怕点燃这股火。
尚未等我们从这种压抑中脱身,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
我的女儿疯了。
我们等了数天,最终等来的却是这个消息。
看着头发蓬乱,神情癫狂的女儿,格瑞彻底崩不住了。
也许你会说,连这种情况都沉不住气,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做一国之君?
可你别忘了,他既是皇帝,也是一位尽责的父亲。
一旦戳中的是他的孩子,就戳中了他的逆鳞,谁也劝不住的,再加上边境来犯 ,两国有嫌隙……
皇宫中陆陆续续地开始筹办一些物资,我看过那些物资。
是军用物资,这是战争开始的前兆。
我说过,我是最不想见证这场战争的人,,所以我第一次对格瑞进行了劝说。
从嘉德罗斯的人品和当前国力进行分析,试图让他重新考虑是否发动战争。
我看着格瑞深呼吸了下,似乎在平息什么,良久,他揉着太阳穴,向我挥挥手,“你先回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考虑,然而凭借多年来我对他的了解来看,我这次的劝说失败了,这只不过是螳臂当车,杯水车薪。在负面情绪积压的格面前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战争,还是要开始的。
羔羊揭开了第二印,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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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离开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整天心中惴惴不安,虽然我不断告诉自己没事的,想要找些事情做来分散注意力,可是真的找到事情做了我发现我又做不下去。
我在书房里找书看,可一翻开书,就会想起格瑞,想起昔日里我与格瑞的点点滴滴,不由得又开始担忧起来,却不知道为谁担忧。
我有时会陪我那个疯了的女儿玩,她已经由一开始的痴傻疯癫不认人变的逐渐可以记住我,有几次还含糊不清地叫我妈妈,看的我既高兴又心酸。
我说过,我的女儿像少女时代的我,所以一看见她,我总是会想起当年那个似乎蒙着灰色的书房和嘉德罗斯。
于是我又会担忧,却不知为谁担忧。
我又重拾了下棋的习惯,不过是和自己下棋,有时候是黑棋赢了,有时候是白棋赢了,每当白棋胜利,我就会用白棋敲一敲黑棋的王。
我堵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前方传来无论是捷报还是凶讯我都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宫中有专门负责战争情况的人,这是格瑞临走前都布置好的,我什么都不用管,与战争的消息几乎隔绝。
自欺欺人而已,我知道,可我实在没办法面对那一次次战争的消息,这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懦弱。
格瑞和嘉德罗斯几乎实力相当,嘉德罗斯想要这场战争也是因为这场战争极具挑战性,格瑞是一块硬骨头,嘉德罗斯这把尖刀切了那么多奶油,现在极度地想要与一块硬骨头硬碰硬,于是他挑中了格瑞。
于是他不遗余力地刺激着格瑞,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争。
我再不想听,不想关注这场战争,总归还是有不得不把我的头扳过来,逼迫我去听,去看的消息。
比如死讯。
格瑞的死讯。
格瑞死了,嘉德罗斯重伤,总的来讲还是嘉德罗斯赢了。
这也正是格瑞之前不愿意开战的原因,如果他的实力可以绝对压制对方,说明他有了给自己失误的机会,他是一国之君,他的一辈子,不能有一点失误,国君的一点失误就像蝴蝶效应,会产生巨大的龙卷风,要么让他后悔一辈子,要么要他的命。
所以一般情况下,格瑞面对实力相当,甚至隐隐超过自己的人的时候,他是选择不去硬碰硬,不惹麻烦。
可还是出了例外,有了例外,就有了意外。
我失去了孩子,尚未从这个打击中缓过来,又失去了丈夫,眨眼间,家破人亡了。
传讯这个消息的士兵到来时,我正在和自己下棋,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手一抖,手中的棋子滚落到了地上。
我看着那个越滚越远的棋子,视线有些模糊,脑内所有的细胞似乎停止了运作。
棋子没有摔碎,可我却觉得它碎了,碎的七零八落,破碎的边缘清晰可见,碎掉的渣子满满地塞满了我的大脑和心脏,刺的大脑和心脏的内壁生疼。
一阵眩晕袭来,昏迷前,我依稀听见仆人侍卫们惊慌地喊叫。
砍掉头颅,刺穿心脏,割破颈动脉,让一个人死掉就是这么容易,人就是这么脆弱。
太糟糕了,他死了。
太好了,他没死。
都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