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那边已经开始飘来阵阵饭香静样和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家，就好像半年前他们面临的阴霾已经着满满心胜移植手术的成功全然消散了。
满满在四个月前等到了她的心脏。
那是春节前乡，满满本来已经安下心来准备陪家人度过最后一个农历新年。
从CODAC那边得知配型成功时，满满正半躺在床上看着爸爸在玻璃贴福字，说可以增加喜气。
这一年的春节他们是在医院度过的，何满满在医院住了三个礼拜，出院时情况很不错，她的主力医生说只要定期做好复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最困难的时候好像已经过去了。
满满隔着衣服摸摸胸口那道疤，似乎还有点隐隐作痛，那不是来源心脏本身，而是皮肤记忆。
一切似乎真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满满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就像卡在喉咙上的镣铐，令她不敢声张又无法扯断。也正是从知道这个秘密开始，何满满意识到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她做完手术后在医院度过了漫长的观察期，大夫建议她回家静养。
她原本以为会回到位干市中心的公寓，可以躺在软乎乎的床上，可却被爸爸妈妈告知，市中心那间公寓已经被卖了，他们需要搬到城郊的小别墅。
虽然不舍，但何满满非常理解父母的苦心，市中心嘈杂的环境确实不适合用来静养。只是。有不少东西在规家时被丢掉了，比如地床天用来播放《药师况》的小音箱。说来也奇怪，如今没了这背景音，她甚至
有些睡不安稳。
那天晚上何满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着草
果，妈妈在厨房里洗碗，爸爸则坐在餐桌旁用
笔记本预览新闻。
何满满注意到茶儿上妈妈的手机，忽然想
起小音箱的事情，便打算再去订一个。
她打开妈妈手机里的网购软件，现在想来
就像是打开潘多拉的盒子。
她找着小音箱，并把它们收藏到购物车中，
突然看见购物软件的消息栏里有个小红点，她
下意识点开，发现是系统推送的优惠券。
当她正打算继续选购小音箱的时候，手指
却突然僵住了，她无意间瞟到妈妈之前的聊天
历史。
卖家的名字让她忽然一震: 申城和寿堂殡
葬礼仪服务。
何满满知道自己并不应该窥探妈妈和卖家
的对话，可还是控制不住点开了对话框。
她一眼就看见卖家发给妈妈的一一 张墓碑效
果图，上面是她本人笑 盈盈的样子，只是被做
成了黑白色，下面是黑的刻字:爱女何满满之
墓。
卖家问:“还需要 刻什么铭文吗?”
妈妈回答:“就这样吧， 不必麻烦了。”
不必麻烦了。
她从没见过妈如此淡漠的语气，原来早
已为她的死亡作好了准备。
看到这里，何满满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等她回过神来，发现手在抖。
厨房那边传来妈妈放置锅碗的声音，何满满连忙退出了对话框。
可是她很快就注意到，在那条“殡葬礼仪服务”的对话框之前，有不少礼物的购买确认信息，包括手机、小裙子、T家的项链、C家的巧克力、K家充满少女风格的小钱袋等等。她确认了一下那些东西的购买时间， 几乎都是半年前，也是她几乎被宣判死亡病情最重的时候，她从来没在家里看到过这些东西。事实上，到了后期医生已经不建议她吃糖分过高的牛奶巧克力了。
那不是给她的礼物，收到礼物的另有其人。从礼物的样式，何满满可以在脑海里勾勒出对方的样子:她应该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清瘦高挑，就像她一样。
这个女孩是谁？“妈妈她真的爱我吗?
忽然，这样的念头像出笼的野兽撕咬着何满满，她没有怀疑妈妈是希望她活下去的，为此爸爸妈妈已经做了太多努力。
可是，那时的她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可能，为了减少痛苦，爸爸妈妈似乎将他们的爱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何满满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明白，如果自己没有等到合适的心源或者死于那场手术，那个女孩大概会取代她的位置。
她忽然想起半年前自己最后一-次休克，从医院回到家静养，她在深夜忽然惊醒，跑去上厕所时在爸爸妈妈的卧室门外听到他们激烈克制的争吵。
似乎是害怕打扰熟睡的何满满，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却压得很低很低。
“我也知道这对她不公......痛苦.....
这段记忆和手机中的购买记录串联在一起，何满忽然意识到，他们当时争吵的内容
大约就是这件事。
在失去了希望以后。妈妈渴望获得件”特代品”，用来度过最难熬的日子，她需要宣泄即将无处安放的爱。
这原本是无可厚非的，何满满不断告诉自己。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点一 点凉了下来，一直以来包裹着她的热情和偏爱，突然消散了。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在床头给她念的《小王子》读本:“正因为你在你的玫瑰 上花费了很多时间，你的玫瑰才变得如此重要。”可能她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爸爸妈妈偏爱的地方，她不是亲生的，也不优秀，还患着病。妈妈之所以爱她，大约是因为在她身上倾注了太多时间和情感。
等她死了以后，即便换了一个人，只需要少许的时间-...
她并不是那么，不可替代。
“他们可能没有那么爱你。
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
何满满从购物车里删掉刚才添加的小音箱，退出了网购软件，并将妈妈的手机摆回了原位。
她不会去质问爸爸妈妈，相反，她-定要假装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如果这是一个绚丽的泡泡，她决不能成为截破泡泡的人。
坐在落地窗前的软垫上，何满满忽然觉得空气有些闷，于是她将手里捧着的茶杯放在地上，打开通往小庭院的玻璃门。
五月略带草香的空气灌了进来，她还来不及深吸口新鲜空气，耳鸣又一次找上了她。
有节奏的声响，像极了手术室里设备发出的警报声。
白光很快进人她的视线。
她紧紧扶住门框，努力找到平衡，不想因此惊动妈妈。
手术以后，所谓的后遗症不止这一个，她还会频繁出现既视感，或是忽然闪现某种看上去并不属于她的念头。
所谓既视感是指人们在某个时刻突然产生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去搜了一些有关换心手术的资料，有不少患者在手术以后都会出现性情、爱好发生巨大改变的情况，还有一些甚至会影响记忆本身。这些在身体上发生的改变，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更不会去找爸爸妈妈商量。
纵然存在巨大的不安，她心底的声音都在告诉自己，不应该再拿这些事情麻烦爸爸妈妈了。
毕竟，他们没有那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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