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夏习蕴醒了。
梦里有个女人,一身血色,她爱大海,她跳海了,一去不回。
夏习蕴想给尘渃打电话,但想想她应该睡了,还是决定不去打扰。
想到什么,她摸来枕下的手机,开了机然后点开微信软件,给蒲煾燃发了条消息。
——医疗箱在客厅茶几的第二个柜子里,动静小点声文阿姨耳朵尖。
不出所料,下一秒对面就回了消息。
——知道了。
她本想这样就行了,自己也好接着睡,可隔了两三分钟手机提示音又响了。
——这么晚还不睡吗?
拜托她就要睡了好吧。然后没耐心的打字。
——嗯,看星星月亮。
蒲煾燃见了这条消息,起身拉开窗帘,天上黑得透彻,哪来什么星星月亮?
看来她是睡糊涂了。
要不,再服一回软?蒲煾燃想。
——我错了。
夏习蕴觉得他这个道歉没必要,毕竟那点钱本来也不是她的。
她指腹快速触及键盘,终结话题。
——快睡吧,我不会给姑姑说的,别想了,好学生。
句末三个字有些扎眼,讽刺的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就是这么随随便便,蒲煾燃不再叨扰。
夏习蕴就这样半睡半醒地躺了过去,隐约听到外面翻柜子的声响,她猜是蒲煾燃于是没睁眼。
天几近亮的时候,手机提示音又响了。
消息提示在手机桌面亮起,是一条好友申请。
〇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附加消息:方觉。
手机又响了几声,是重复的消息提示。
夏习蕴被吵的烦躁,最后按了关机键。
·
很久很久以前,九岁的夏习蕴看起来不像九岁。
“蕴子在画什么呢?”女人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嘴角边上会有两个酒窝。
是夏随萩。
夏习蕴有一搭没一搭的描述笔下那张画:“画云、画天、画太阳。”
“画得真好看,不愧是姐姐我,”夏随萩语间刻意的停顿,她微微笑道,“最爱的小画家。”
说出来的话不含冗杂,语调轻轻却情意浓浓,夏习蕴感觉此刻阳光是落在她身上了的,好温暖。
父母早逝,其实逝不逝无所谓,夏习蕴从未体会到过那种所谓的母爱和父爱,取而代之的只是法律绑定的一种抚养人与被抚养人的关系。
从记事起,她对父母的认识仅是两张黑白的遗像和两个石头砌的墓碑。
受过无数人的嘲笑,但这都不算什么。幸好,她还有一个姐姐,发誓护她一辈子的姐姐。
夏习蕴自小怕生,缺乏安全感,不是熟到能睡一起的人都不敢开口说话,邻里街坊对这个孩子的评价用两个字概括足矣,记住的不是名字,而是——哑巴。
“小哑巴今天放学这么早哇?”
夏习蕴听到了,往声音来处看去,是辽祠县口的张大婶,她正张罗着摊位。
她该怎么办,是不是该打下招呼。夏习蕴想,可唇齿难开,不住地抿嘴、咽唾沫,背后的小手无处可放,拽紧了衣袖。
“记得张婶不?”
她想说记得,可是好难好难,她明明在家做了那么多次练习,该如何与人打招呼,先微笑,再挥手,最后说“阿姨好”。
她脑子里想象过无数次在众人面前开口的场景,可现在,她又成了最窘迫的那个。
怎么办,又跑掉吗?会被人说没礼貌的吧。萩子姐会难堪吧。
难耐之际,夏随萩出现了。
“张婶,摆摊呢?”她笑着问,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张大婶回笑,显现几道岁月留下的皱纹,“是呢,那个小哑巴……”
夏随萩听到一半微蹙柳眉,神色严肃的打断:“她叫夏习蕴,是我妹妹,不是哑巴。”
“张婶记得了不?”夏随萩紧接的随口一问,在张大婶看来,无非是说她人老没记性而已。
“记得咯!”张大婶奉陪似的笑笑,之后不再理会。
回家的路上夏习蕴低着头没说一句话,夏随萩也在一旁打配合,半句没多说。
到了家,夏习蕴说了话,她说:“萩子姐,我好像真的要变成他们说的一样了。”她看向夏随萩的眼里,是不甘,无奈,同时也是疲倦的。
“我是会说话的哑巴。”
夏随萩俯下身给了她一个拥抱,慢慢地说:“你不是哑巴,你是我夏随萩的妹妹夏习蕴,能说好多好多话的夏习蕴。”
“我做不到,我在家对着镜子练习说话,明明那个时候我想好该怎么说的,可是我张不开嘴。萩子姐,我不管怎样也做不到。”夏习蕴抽噎着,话说得小心翼翼。
“没关系,没关系的蕴子,慢慢来吧,你想说话的时候我就在,阿姐会一直陪着你,做你一辈子的听众。”夏随萩轻抚夏习蕴的头。
屋里的暖灯亮得柔和,使得屋内染上窗外黄昏的颜色,夏习蕴问了夏随萩一个问题。
“萩子姐,你会爱我多久?”
夏习蕴听见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
夏随萩对上夏习蕴蓝色的眸子,目光温柔似水,认真地说:“活着就会用我的一切去爱你,死了的魂魄依旧爱你。”
“永远是没有尽头的意思,那么我将会爱你直到永远。”
说话时的夏随萩没眨眼,虔诚的,高尚的,炽热的,给了夏习蕴一个又一个誓言。
夏随萩说她到死都会爱着自己。夏习蕴信了,可夏习蕴并不想她兑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