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宫回来后，绾心浑身像被抽去血一样整整昏睡了两日，第三日，萧祺带着宫里的人前来筹备婚礼。
绾心见了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乔若去了长盛街一趟，长盛街繁华依旧，商贩的吆喝声和从前一样此起彼伏。
可为什么自己看见这些不像以前那样快乐呢？
绾心慢慢地走着，因为住这儿的时候她常常上街，立马有人认出绾心，一瞬间整条街上的百姓成片跪倒：“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绾心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朝惠合亲的皇榜和一张不起眼的送惠国使臣回国的诏书凄美一笑——她的一生，终究要被困在一个新的贵妃名分里。之前游街的烟火气与现在相比简直恍如隔世。
长盛街始终是长盛街，而她却变得和庙里的神像一样，时时被人叩拜尊敬，时时高高在上。绕来绕去她又回到了原点，如此高贵，又如此无奈。
九月初一，满城芬芳，金菊盛放，朝惠和亲，万民同乐。
朝王为惠国公主准备了十里繁花，千里红妆，这一场盛大的婚礼自筹备起就不断地被百姓们猜测、议论，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场婚礼的排场会红纱千尺，会大赦天下，会盛大到逾越礼制。
有女官前来为绾心梳妆，点绛唇，钩远黛，金钗入青丝，大红霓裳款款上身衬出皎皎华颜。女官们私下赞叹。贵妃美貌，郎艳独绝，气质高华，山巅之云。
收拾妥当后，时辰还未到，绾心遣退了所有人，独自去了太医署。太医署只有两三个杂役守着其他人都去了朝清宫看热闹。
绾心缓步入内，靠在床上休息的崔荇见她来，扶着床沿极慢地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绾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她的话语和她的神情一样似乎极其符合这个贵妃身份：“崔大人客气，大人一路护送本宫着实辛苦，本宫特来一谢，听闻大人不日即将回国,今日本宫顺便将它还给大人。”
一把精致的短剑随着她的话音一同落地。剑鞘在撞击下与剑身分开，窗外的阳光落在微微晃动的剑身上反射出的光，刺痛了崔荇的眼。不然，怎么会有泪在眼中蔓延？
绾心，去吧，好好护着自己，离我越远你会过的越好。
绾心扔下剑立马就转身离开了，真的不能再停留了，她怕她掩盖不好眼底的心疼和不舍。
她身后，崔荇奋力伸手去够那把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短剑，浑身的伤口被他的动作拉扯着一起作痛。他控制不住，一口鲜血涌上来，血腥气冲得他开始大声咳嗽。
绾心听见了他的咳嗽声，接连不断的咳嗽声重重地击打在她的心上，她想起他刚刚憔悴的面容，还是忍不住回来看他一眼。
崔荇不停地咳嗽，一次比一次猛烈，他已经力竭了，可咳嗽仍然不停，浑身的伤就像刚打的一样。这是在现实还是在地牢？浑身燃烧起来的伤口已经让他分不清了。
恍惚间，他看见一个朦胧的红色身影跑进来搀着他慢慢躺下，是绾心回来了。他想说话，无奈刚刚的咳嗽已经让他大汗淋漓，他徒劳地张着嘴，却只能急速地喘气。
看着他难受的样子，绾心泪流不止。
崔荇等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下就说：“罪臣杀气太重，今日是娘娘的好日子，千万不要让臣折了娘娘的福气，娘娘，快回去吧……”
绾心摇头：“不……你别那么说，我的一生中……只有嫁给你的日子才是好日子，崔荇……对不起，是我害你到这般田地，你本该是丞相贵子，恣意一生，却被我拉入权谋中毁了青春……回了惠国，你的人生不会再有我，你要好好的，娶一个……远离皇宫的好女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多好。”
崔荇吃力地抬起手轻轻去拭她的泪，柔声说：“别哭，别哭……为什么又回来？以你此时的身份，你不该来看我，我又何尝不是将你推入这深宫中的罪魁祸首，抱歉……是我没有好好护着你，懦弱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做你最不喜欢的事情，你也要好好的，我不会也不愿去娶别人，我此生此世……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不远处震天的礼乐声响起，崔荇将他拾起的剑放在绾心的手里，用仅有的一点力气推开她：“别哭了，快走，别让萧刈来寻你。”
绾心起身缓缓地向外走去，每一步都心如刀割，每一步都让泪更加汹涌，她的胭脂被晕染开，没有比她更美的新娘了，也没有比她更心碎的新娘了。
眼看她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边，崔荇忽然喊住她：“绾心！”
“你今日凤冠霞披……很好看。”
绾心走后，崔荇在喜庆的礼乐声中一遍遍轻声地说着对不起。他和她这辈子只能是有缘无份。如同牛郎织女，互相爱着却隔了整条银河。
朝清宫从未如此热闹过，大片的红纱在风中摇曳翩跹。一向庄严甚至有些冷清的朝清宫，伴着人声鼎沸一片喜气洋洋。
铺满红毯的长阶的另一头，萧刈身着喜服含笑看着盛装的绾心，一步步走来，伸手扶她到与他共同的位置上接受朝拜。
不算筹备的时间，婚宴整整持续了一天。祭完天地的绾心被女眷们簇拥着去了萧刈专门为她修的沁云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贺喜的人来来去去，没有断绝，绾心陪着那些她不想认识的人假笑了一天。等到夜深人散的时候，她耳边都仿佛还有嘈杂声萦绕。
等到没有外人后，绾心开始卸妆，乔若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手，怕她忽然想不开，一簪子下去人命关天。
绾心从镜中发现了乔若的紧张，转身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宽慰到：“快下去歇着吧，崔荇还没有好好地回惠国呢，我怎么会让一只簪子了结了我的性命呢？”
乔若正打算离开，却被突然从门那儿跌进来的浑身酒气的萧刈挡住了去路，乔若反应过来连忙护到绾心前面，失声喊到：“公主！”
绾心拉开她：“出去！不许再进来。”
萧祺连忙从门外跑进来，连拉带拽地把乔若拖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萧刈一直倚在桌边静静地看着绾心，等到乔若被萧祺带出去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问到：“为什么不等孤来掀盖头……”
他踉跄地走向绾心，绾心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充满防备的动作刺激到萧刈，他忽然上前按住绾心的胳膊说：“对不起，孤让你等久了，是孤的错……孤不是不想来，是不敢来，孤怕见到你，却又想见到你，孤更怕你的眼睛里只有恨……”
绾心推开他的手躲得更远：“我已经做了伶人唱了一天的戏，我现在很累，萧刈，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孤知道你恨孤，可孤又有什么办法呢！孤见你第一面就忘不了你，见你第二面只想将你留在身边，孤把自己陷进了帝王最忌讳的情爱中，疯疯癫癫地做着孤永远也想不到的事，孤见不得你离崔荇太近，更见不得你为了他放弃那么多东西，孤卑微到连留下你都要用别的男人做条件，孤怎会甘心！常绾心，孤告诉你，哪怕你恨孤一辈子，孤也绝不会放你离开。”
许是这个宫殿的高大陌生，许是他眼里的痛苦疯狂，许是面对现实的无力更改。绾心的眼角缓缓有泪滑下，她连忙伸手去擦。
看见她落泪，萧刈一下子灵台清明，下意识向她靠近了一步，又停下后退了一步。
萧刈放轻了声音说：“我吓到你了……孤从前……从前从不这样喝酒，只有今日，唯有今日……你……你快歇歇吧，孤去屏风外的榻上睡，我今晚走了，难免让人议论，你早点休息……”
天还有两个时辰就要亮了，绾心无心入睡，披上了一件隐隐有血迹的旧披风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越来越淡的月亮。
她想起母后常念的一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当时不懂，总缠着母妃念点别的，现在想来，那样的心情，那样的处境，她还能念什么呢……良久，一声带着凄怨哀婉的叹息轻轻落在夜的黑色中。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