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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的屋子本就不大，此时宁尘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皇帝的耳中，他一抖，板子就掉在了地上。
皇帝这才如梦初醒，他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发：“疼吗？”
宁尘将头从枕头里转过来，迷迷糊糊地半睁着双眼，可他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喘着粗气。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那歹人故意放水，你现在已经死了？”皇帝轻轻叹口气。
“四皇子，不会有事。”他舔了舔咬破的嘴唇，嗓音格外沙哑。
皇帝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怒极反笑：“你呢？你就不能相信父皇一次吗？朕可以救出你们两个人。”
没想到宁尘嚎啕大哭起来：“爹爹······爹爹······”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扑到了皇帝怀里，眼泪鼻涕都蹭到明黄的袍子上。
皇帝明显是被吓到了，僵硬地拍了拍宁尘的背：“不哭，不哭，父皇在这儿呢······”
“爹······我好想你······呜呜······”
皇帝此刻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没办法思考出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只是靠着父亲的本能笨拙地安慰儿子，他总是太聪明，却在此时犯了傻，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早一点发现宁尘的异常，宁尘是不是就不会那样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宁尘哭累了，蜷在皇帝怀里睡了过去，眉头却还皱着。
皇帝小心翼翼地把他身子摆正，取了药摆在床头。半晌，他抿了抿唇，伸手在宁尘臀 峰按了按，那处已经破了皮，血珠下面是硬梆梆的肿块，难怪宁尘叫得这样惨。
没想到这一碰又把宁尘疼醒了，他慌忙垂下眼帘，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你再睡会儿，朕不动你了。”皇帝站起身，打算唤太医进来上药。
“爹······”宁尘的声音非常小，小得让皇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陪陪我······”
皇帝又坐回床上，但没有说话，他已经打消了喊太医的念头。
宁尘难得如此安心，不一会儿又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偷了爹的酒喝，然后被娘打得半死，可惜梦中爹娘的眉眼都如此模糊，仿佛一不注意就会消失似的。
皇帝再次按了按宁尘的伤，只不过动作更加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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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尘再醒过来已经是凌晨了，两天没有进食，他饿得心里有点发慌，好在门口有太医守着，听见声音就命人取来糕点。
本来宁尘受伤，多数老古板只会叫些流食，宁尘也很诧异，他抬起头，发现果然是那人，不由得笑了：“你也不怕影响我痊愈。”
太医瞥了他一眼：“以前你吵着要吃，怎么？现在知道顾惜自己身体了？”
宁尘摇了摇头：“我若不顾惜自己，怎么能够活到现在？拿下去吧，我不想吃这些。”
太医被他气笑了：“那你还冲上去替四皇子挡那一掌？你不是最讨厌他了么？”
“四皇子如果死了，你觉得皇帝会放过我吗？”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后面是不是裂了？”
太医居然白了他一眼：“爱吃不吃，疼死你活该！”然后甩袖离去。
宁尘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挪到边缘吃糕点。
竟是意外的好吃······
宁尘伤得不重，早晨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可他觉得身后疼得紧，趴在床上一点儿都不想动。
在枕头里蒙了好一会儿，宁尘才摇摇晃晃地去找侍卫头头报到。
皇帝很远就看到有人晃过来了，却也没反应，宫里自然有人替他管教这些奴才，果然经过的一个老太监拦住了那人，怒气冲冲地斥骂着些什么。
宁尘也看到了皇帝，突然间清醒不少，于是他没搭理老太监，急忙赶到了皇帝面前跪下，那声音他听着都觉得疼：“皇上，四皇子是否无碍？贱奴鲁莽，望陛下责罚。”
皇帝这才发现是宁尘，他有点莫名其妙：“皇儿无事，你昨日不就知道了吗？”
宁尘一愣，半晌才察觉皇帝并没有罚他的意思，匆忙道了谢就离开了。
皇帝摸了摸鼻尖，恍然大悟，宁尘这是不想坏规矩，做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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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尘的任务是保护四皇子，侍卫头头没有发话，自然是没有变动的打算，对于现在来说，这个任务着实轻松，他也不愿自找麻烦，所以一声不吭去了四皇子宫里。
四皇子正在院子里练剑，身上散发的气势让宁尘一惊。
能在皇宫里活到这么大，并且讨到皇帝的欢喜，四皇子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都是他以往大意，还如此自大，才会认为四皇子是真的孩子气。宁尘垂了眼帘，恭恭敬敬地跪下：“殿下。”
四皇子剑锋一转，直指向宁尘鼻尖，嗤笑道：“你伤好了？”
宁尘纹丝不动，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谢殿下关心，贱奴已无大碍。”
四皇子扔了剑，转身就走：“若不是你，根本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要是以前宁尘还会暗暗不服气，可现在想来，确实是他拖累了皇子，于是他不说话了，只取了剑跟上去。
四皇子突然停下来：“你不疼吗？”
宁尘疑惑地抬起头。
他抿了抿唇：“流血了。”
宁尘低头看了眼后摆，尴尬地道：“贱奴习惯了，如果殿下不介意，能否容贱奴回去······”
四皇子夺过他手中的剑，似乎有些不耐烦：“快走，你今日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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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夜间换了身便服，兴冲冲地赶到宁尘的小屋。
既然儿子不愿破规矩，他也乐得陪着，毕竟这样在宫里生存更加容易些，不过该给宁尘一个住所了，他望着眼前的木门想道。
当初他满心仇恨，把一处破旧的茅屋赐给了宁尘，那时候宁尘年幼，盯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委屈与无助，可又不敢抱怨，只能自己一个人磕磕绊绊地整理好杂物，方才有点屋子的模样。皇帝却是更加的气了，他还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朕不是让你享受的！你收拾这么干净做什么！贱种！”然后他让人打了宁尘三十八掌，从那时起，宁尘的生命中就只剩下责骂与刑罚。
似乎也是从那时起，宁尘见到他就开始害怕，总是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吱呀”
那个木门还是一如既往的残破，只是许久没来，破屋子里好像多了不少东西。
比如六皇子玩坏的木偶，赏赐良妃的茶杯，还有他砸在宁尘身上的毛笔。
皇帝突然感觉心里有点发酸，他想起来把毛笔砸过去时宁尘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情，那副分明欣喜却不敢表露半分的神情。
宁尘听见声音，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慌慌张张地把什么藏在了背后：“贱奴不知皇上今夜会来，贱奴······”
“行了。”皇帝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问道，“你藏了什么？”
宁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到底他还是没能拗过皇帝，被夺去了手中的物件。
这是一颗珠子，四年前皇帝赠予三皇子的珠子。
宫里的人都知道，三皇子是皇帝的逆鳞，如果不是想死的话，没有人会在皇帝面前提起他，更不用说把玩三皇子的遗物了。
宁尘哆哆嗦嗦的跪伏到地上，怕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他想起三皇子死的那一晚，那生不如死的一晚。
这么多年了，宁尘每一次被折磨，每一次被欺侮的时候都想过自杀，可真正实施的，也不过就那么一次而已，他真的，疼得受不了了，想要死过去，想要摆脱这一切。
皇帝也记得那一晚，所以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怒火：“这是哪儿偷的？”
宁尘听到他的声音却是抖得更厉害了：“没有······不是······不是······”
皇帝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咬牙切齿道：“朕再问你一遍，从哪儿偷的？”
宁尘没答，只是抱着头蜷在地上哭。
“咬舌自尽吧······”
“自尽吧······”
“哥哥在这里等你呢······”
“不怕，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不疼了······”
有了那一晚的经验，皇帝立刻意识到宁尘的不对劲，于是强行拨开他的手，掐住宁尘两颊吼道：“张嘴！张嘴！朕命令你张嘴！”
然而宁尘已经昏死过去，真的张嘴的时候，吐出来的都是血水
好在宁尘本来就有伤，身子虚得很，才咬破一点就疼晕过去了。
皇帝来的时候宁尘刚醒没多久，正愁眉苦脸地喝着一碗白粥。
太医说，宁尘对那晚的恐惧很深刻，最近还是不要提及的好，防止再刺激到他。
于是皇帝压抑着心情，坐到床边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不叫人伺候着。”
他在努力的想要扮演一个好父亲。
宁尘抬头望着他，眨了眨眼道：“爹？”
看起来皇帝的扮演很成功，接下来还喂了宁尘整整一碗白粥。
于是第二天，皇帝再次换了便衣去看他，只字不提前夜的事。
宁尘依旧很配合，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不过刻意忽略了痛苦的部分，居然给皇帝造成了一种错觉：宁尘这些年真的很快乐。如果不是看到他一直颤动的睫毛的话。
第三天皇帝没来，毕竟一国之主，能腾出一点时间给别人是十分不易的。所以第四天来的时候皇帝心里有点忐忑。
然而宁尘已经离开太医院了。
皇帝气恼他不听医嘱，所以两天没去看他。
皇帝第三次去找宁尘时，特地带了文房四宝，可是宁尘好像不是那么开心。
第四次，宁尘的表情很怪异，见他也仿佛见鬼了似的，却还是跟他倾诉了很多心里话，皇帝虽然纳闷，但是被成功的喜悦盖过了，他觉得自己是个成功的父亲。
第五次，宁尘的脸色明显很不好，他缩到床角，皇帝怎么哄都不肯应一声。
第六次，宁尘指着外面对皇帝吼：“滚！我不想看见你！滚！”然后惊恐地蜷起身子，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皇帝本来恼了，可是望见他如此不禁又有些担忧，于是凑近宁尘想要听清他的话。
宁尘说：“我没疯！我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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