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你可快起开吧02

胤禛只觉得身上沉甸甸的，想要从床上起身亦觉得困难，于是唤苏培盛进来道。

胤禛你去，景仁宫，将皇后……乌拉那拉氏请到养心殿来。

苏培盛几乎压制不住眼中的惊讶，不管是方才皇贵妃和熹贵妃都被训斥了一通，还是皇上一反常态想要召见已经罪责压身的皇后，都令他十分意外，弓着身请示道。

苏培盛皇上，这，皇后娘娘被禁足景仁宫，非死不得出……

胤禛蠢货！

胤禛狠命的拍了一下床沿，怒道。

胤禛朕叫你把皇后请过来，只是想和皇后说说话。朕并未废后，连见她一面也要你这个奴才点头吗？

苏培盛见皇上生了大气，果然不敢再吱声，只是退出养心殿之后吩咐徒弟往永寿宫给槿汐送信，然后才堆起笑意恭恭敬敬往景仁宫去。

景仁宫年久失修，只有年纪轻的几个宫女在里面当差，也都是站在殿外的台阶上低声说话，连苏培盛一进来就觉得里面静的让人心慌。他掩口咳嗽了一声，其中打头的宫女还认得她，旁人便不认识他也认得他身上的大太监服制，连忙上前请安都称“爷爷”。

自从皇后被禁足，景仁宫再也不是什么洞天福地，都是混得不好的宫女才会被打发到这里伺候一个永远不能见皇上的皇后。

苏培盛压着声问道。

苏培盛皇后娘娘呢？

即使他满脸笑意，这些宫女也不禁绝望的猜想是否是皇后娘娘要被废黜或者是赐死，没准自己也要跟着被赐自尽，越发战战兢兢起来。

只有一个小宫女怯怯道。

宫女回苏爷爷的话，皇后娘娘在小佛堂念经礼佛。

苏培盛看她们都是一副要死的样子，不免笑的更平易近人些。

苏培盛那就有劳姑娘，帮咱去跟娘娘通报一声。

他越这样和蔼，小宫女就越慌，掉头就往小佛堂里面跑过去，因慌张还绊了一下，其余的宫女就缩着脖子做鹌鹑状，连内务府的宫人都不如。

苏培盛倒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不过一功夫那小宫女就跑出来道。

宫女苏爷爷，娘娘请您进去。

苏培盛道了声“谢”，起身就往小佛堂去，只是堂内空气里漂浮着因打扫不够精心而遗落的灰尘和一些潮湿或者是发霉的味道。皇后就背对着他跪在佛像前，等到他跪下请安之后才缓缓起身转过身来。

苏培盛被她苍老的面颊和鬓边灰白的发丝所摄，很快又低下头去恭敬道。

苏培盛皇后娘娘，皇上请您移步到养心殿一见。

宜修一怔，惊喜的神色在她脸上如同灯火一般点亮了眼中深切的绝望。她几乎是慌乱的捂住了嘴道。

宜修—番外可是皇上看了本宫递过去的折子？哎，本宫这身衣裳怎么见皇上，本宫先去换一身吧。

她今日也不过是穿着寻常一件绛紫色镶边的家常衣裳，虽然还是皇后服制，但确实已经只有八成新了，衣料的颜色并不光鲜，连衣角都由一点被修补的痕迹，头上的钿子也只用绣花和寻常的首饰装饰，幸而她是端庄惯了的，面上脂粉一概不缺，显得并不失礼。

苏培盛怕她耽搁的久了皇上着急，含笑劝道。

苏培盛娘娘凤仪万千哪里用那些俗物装饰呢，便是这样家常才显得娘娘与皇上格外亲近不是？再说了，皇上正在养心殿等着您呢。

宜修这才捂着胸口道。

宜修—番外正是这话，叫皇上就等就不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她提着裙子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只是站在景仁宫门槛内的时候略犹豫了一下，盯着三寸高的门槛有些出神，在苏培盛的催促下才一脚踏了过去。只这一步，如迈过天堑，只不过迈过以后再回头去看，就是一截普普通通的门槛，毫无特别。

宜修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转过头重新目视前方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养心殿中，胤禛倚靠在床头望着缓缓走进来的宜修，仿佛是隔着漫长而孤寂的大半生。

胤禛晏晏……

他轻轻叹息道，旋即才想起来自己并非还在自己的那个人生之中，眼前的乌拉那拉氏也并非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个晏晏。

胤禛你老了许多。

他这样想，也这样说。或许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晏晏老了的样子，只是她嘴角下垂显得分外愁苦，而晏晏永远是喜悦安宁的，因此显得两个人即使是长相相同也气质迥异。

宜修听见他这样说，不免伤怀万分，但见他神气温柔又卧病在床，疾步上前跪在床边道。

宜修—番外臣妾，给皇上请安。

她垂下头去，又重新抬起头来眼含热泪而不肯落下。

宜修—番外臣妾以为，皇上不愿意再见到臣妾了。

胤禛也说不上什么感觉。

其实在他从这具身体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了这具身体所经历的一切，甚至是了解宜修曾经做过什么。她所作所为的确是他所厌恶的后宫女子阴鸷的手段，可是他想到晏晏就忍不住想见一见她，并且庆幸正因为自己一直对晏晏偏爱，所以才会有晏晏对自己赤忱坦荡。

胤禛宜修，朕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趁着还有机会，朕想和你说几句话。

他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理由，就像是临终告别一样，宜修的眼泪终于没有再忍住。

她其实已经死心了，就在那个凄寒交加的夜里，皇帝斥责她“天命不佑，华而不实”，晓谕六宫“死生不复相见”，她就彻底死心了。在景仁宫的无数日夜，她望着湛蓝的天空不停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还要带着对这个男人的希冀与爱去争夺后宫之中的荣耀。这点子可悲可耻的感情，就像是束缚了她的枷锁，让她投鼠忌器。

可是就在此刻，皇帝重新赋予她的一点温情，几乎可以称之为怜悯的东西，就这样如同一支带着火星的枯枝让她死去的心一瞬间野火燎原。她隐藏在完美的纯元之下所毕生缺少的重视、偏爱、疼惜、维护，在她一生之中如此缺少又如此奢望的东西，即使只有一点点，也令她欢喜过望。

她甚至分不清了，她爱的是这个人，还是爱的这一点重视。

宜修—番外皇上龙体康健，臣妾会日夜替您祈福祝祷的，您一定会万寿无疆。

这样的场面话她尤其擅长，其实比起这个她宁可新帝继位才能搏出几分光明，但是就在此刻她的这句话也难免带上了一点真心。

胤禛望着她道。

胤禛朕很想知道，如果朕从来没有娶过纯元，我们也会走到今日吗？你也会去害那些无辜的妃嫔和孩子吗？

宜修没有说话。

她想了想，不加怀疑的在心底告诉自己，会的。即使她做了皇后，胤禛会去宠爱那些年轻的妃嫔，她也无法遏制自己的嫉妒和羡慕，就像一个吝啬的人即使富有了也不肯放开手里的每一文钱。她有时觉得自己就是另外一个安陵容，或有不同，但殊途同归。

只是此刻，她咬着牙道。

宜修—番外不会，皇上，臣妾不会的。

胤禛轻笑了一下，短促的像是从喉咙里面咳出来，仿佛是在嘲笑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即使是宜修这么说了自己仍然不相信她，正如同自己也曾经不相信晏晏一样。

胤禛朕知道了，宜修，你回去吧。

他看见了宜修眼中遽然熄灭的光亮，唤苏培盛进来道。

胤禛你送皇后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