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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盛夭 楔子

春水

  我连续一个星期加班到凌晨两点,今晚是最后一天。

  从公司大门迈出的那一刻,街上除了路灯,就只有风吹绿化带的细微沙沙声,少有的几辆车也飞快地前驰,压着超速线走,因为天气真的很冷。

  日本社畜已经到了用VR眼镜代替回家休息的地步,我觉得我唯一比他们幸运的是我的租房离公司还比较近,十多分钟的路程,走路都不嫌累。

  我需要经过三个十字路口,一个两叉道。

  等绿灯,过斑马线,左拐,继续等绿灯,过斑马线。

  第三个十字路口过了斑马线直走我就可以上天桥,我揉了揉眼睛,呼出一口白气,靠着路的最右边走。

  尖锐的哨声忽然扎得耳膜生痛,一辆重机迎面奔来,骑手压低重心,几乎上半身全伏贴在上,祂的后座有人,离得近了我发现他的面孔有奇异的红,嘴巴里发出古怪的乱叫,喝了酒,或许还吸了什么。

  我见过冰毒发作的人,很像。

  但是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速度太快,而我因为睡眠不足整个人都有点迟钝,并且我为了保暖把围巾在脖子上绕得很紧,他在我和重机几乎要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抓住了我围巾在后颈打的那个结,像古代拖战俘一样拉着我,我拼命去抓他的手和围巾,但是没用,挣不开。

  我气管被压迫着,软骨那里或许还有轻微的摩擦音,我的呼吸应该特别粗,但是我根本听不见,我脑袋充血,眼前都不太清晰。他们开进了一个隧道松手把我放在了那里。我摔得牛仔裤膝盖都破了一个大洞,汩汩地往外渗血,疼得无法动弹,应该是骨折了,可我的厄运还没有仅此终结——

  一辆大货车开来了。

  我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带,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我醒来没有见到马克思同志和基督上帝还有如来佛,而是在一个看似是原地的地方爬起来了,身下一片血印子。

  指示灯,地面的黄色警戒标都在,隧道也明晃晃地张着口,我记得我就是走斑马线要上天桥拐进小路回出租房。

  天已经大亮,我张了张嘴,颤抖着往外走,隧道里没有人没有车,我好不容易出去了却看见隧道前面的马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翻修中的字牌,用塑料栅栏拦断了,于是乎这一下我好像是被投入了真空,周围空荡荡的又没有别的岔路,那我想见到人就只有往隧道里走去另一头那条路。

  隧道的灯忽然灭了,我摸黑往前去,心说阴曹地府也不过如此吧,我几乎是恨不得半个人都嵌进墙里那种摸着墙往前挪,又很怕摸到什么东西,尤其是某些滑溜溜的。

  见鬼,什么都好,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孟婆阎王随便出来一个,妈的,怎么比昨天晚上还冷,我移动得很慢,不知不觉中隧道竟然在降温,然后我愣住了。

  隧道外面另一头居然是我出事的那个十字路口。

  站在和平常一样的常常经过的那条十字街路口,我身上带着灰和血还有翻新的柏油马路那种无比难闻的刺鼻气味。

  车水马龙 ,来来往往的人步履匆匆,一切都和以前看过的没有分别。

  啊,人太多,所以导致这也在内卷?

  老大爷拄拐走得飞快,猛地忽然一瞪我:“看什么看?”

  好吧,讨厌的人总是存在的。

  我漫无目的地游晃,发现还原度出奇得高,是记忆还是现世直接投射啊。

  晃到自己租的房子前面一块地方,室友忽然窜出来,婀娜多姿地往前走,我忽然有点物伤其类。

  “你……怎么也在这?”

  她眯眼四处寻找,我说:“这呢。”

  她终于找准方向看我,说:“不然在哪里?”

  这女人死了都比我精致,全妆配吊带高跟手提包,一整个姐是女王的气场。

  “流年不利,我以为你至少会在玛莎拉蒂里痛饮洋酒酒精中毒抢救无效或者说在男人怀抱里嗨到猝死。”

  “啧,怎么说话呢,”姐们口音都出来了,“找削呢你?”

  “没有没有,就是意外,咱俩能碰头,这地方不是分等级吗?”

  “啥玩意?喝多了说胡话?”她作势来嗅我身上的气味,皱眉,“你杀人放火去了?”

  “没有没有,被货车碾了。”

  “?”

  她从包里掏出眼镜戴上,定睛一看:“嚯,搞成这个鬼样子。”

  我苦笑:“这不运气不好,加班太晚回家没注意路边,直接卷车底去了。”

  “你看我信你吗?建国后不许成精。”

  “你他妈活着,我他妈也活着,”她说,“我不管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回去把衣服换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别说我认识你。”

  我下意识摸口袋,然后空空如也。

  我说:“我钥匙手机身份证全没了,不知道去哪了。”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是死了,身体被碾压的质感十分清晰地存在于反射神经传导到大脑皮层上,推来——拉去——跟农村以前用线锯锯墨斗线弹好标记的木头一样。

  没有人在那种挤压和出血量下可以生还。

  她听了便把钥匙拍在我血渍干涸的手掌心里,一边嚷嚷:“这假血不错啊,你这头发上怎么还抹?”

  我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也只好先回合租房去,房东老太太从楼道里下来倒垃圾,看见我吓了一跳,我忽然有点实感了,而房东老太太转身就往楼上跑,我慢慢地走上去到三楼,用钥匙开了门,反锁,进卫生间。

  围巾解掉,外套脱下,淋浴头抓起来连热水都不调直接开到最大往头上淋,好几分钟后被稀释的血水裹着泥灰往下滑,我的眉眼睛刺得很痛,鼻子也呛得难受,喉咙里后知后觉地紧,尝到铁锈味时想要干呕。

  太多了,又冷,我擦了把脸专心致志把头冲干净,直到没有一丝血迹,水和出水龙头时的颜色别无二致时抓了自己的抓夹盘好湿着还在滴水的头发。

  衬衫和牛仔裤大部分区域已经被污染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只有一点点边缘透露出它们曾经的模样,把内衣裤和它们也脱下来与围巾外套扔作一堆正好盖住一半的地漏,我一边冲积水一边往下渗,洗到一半实在受不了,我调了热水器,开成中档,血腥味被热气熏满了整个卫生间。

  我怔了怔,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锁骨,胸口,肋部,小腹,腹股沟,大腿内侧,大腿,膝盖,小腿,脚踝,脚掌,脚趾,抬起手来看:手指,手掌,小臂,上臂也都没有问题,按压肩膀,斜方肌,脖子,后背肩胛骨,腰部,臀部……也没有,那就是头,在头皮上摸索了一阵,无论是明显外翻的伤口还是隐藏的血肿都没有发现。

  这把我搞得有点糊涂,那么大一辆货车过来我不可能平安无恙,但是我……好像只是睡了一觉。

  我掐了一把人中,活见了鬼说的可不就是我。

  我是真的还活着吗?

  我急需一些东西来确认我现在的处境,于是我披了浴巾就冲出去打座机给我熟捻的同事,拨了好几通,没有回应,于是我去打我妈的手机,我妈在老家带我外甥,接得很快:“喂,谁呀?”

  我就像打开了泄压阀,眼泪簌簌地掉:“妈……”

  “玚玚啊,怎么哭了,”我妈连忙说,“别哭别哭,有事跟妈说。”

  “我出……去逛街扭伤脚了。”我愣生生把车祸两个字拗了回去。

  “怎么那么不小心,”我妈说,“房子里有红花油不,骨头有没有事?”

  “我……我骨头没事,”我粗鲁地抹眼泪鼻涕,沾了一手,“就是有点肿。”

  “妈,好痛哦。”我吸着鼻子说。

  “走不了路就请假休息几天,不差那点工资,落毛病了老了有的你受。”

  “好。”

  “自己在外注意身体,离开家要坚强,实在受不了就回来,”我妈说,“有些人就是这样,讲不通道理的。”

  “嗯,妈你也注意身体。”

  ……又絮絮说了一会,我挂断电话,闭了闭眼睛,地狱也好,人间也罢,都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毕竟有的时候人间和地狱也差不了多少。

  我想回家,我想我妈。

  

  

  

  我辞职,一个月以后回了南方老家。

  怪事发生后根本没有引发任何关注,那天晚上的隧道好像是凭空出现的,我自虐去回顾现场,发现最近的隧道开车需要三十分钟,不是鬼神,怎么能有这种嫁接的伟力?

  我不想疯掉,整日惴惴不安的忍完一个月无事发生,拿了离职报告的批复退完租收拾行李就买票回家,连跟室友说再见都是新手机微信上说的。

  我回去以后我妈没有问我辞职的原因,只是说:“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我说我想暂且休息一阵子,再去找一份没有那么累的工作,养一养身上的毛病。

  我已经三十岁,可我依然忙忙碌碌无所作为,我常常想人的失败或许就在于无所适从感,太多的声音催着你要向前,然后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就难以开解。

  我是一个非常软弱的人,是大家常说的随波逐流者,可我也向往那种闪闪发光的生活,羡慕有信仰和梦想的人,已经成功的强者,然而我不具备任何一个成功的条件。

  我是平庸者。

  我有一个很久不见的表姑,她的儿子十二岁得了渐冻症,今年是第四个年头 ,他没有挺过去,寒冬腊月里得了感冒,死于肺部感染。

  我回家十一天以后去参加他的葬礼,我妈身体不好,她不去。

  葬礼那天我带着一束白菊花在他的灵柩面前鞠了一躬,对着那张挂在灵堂上方正中的生前照片有些眼前发酸。

  他应该是因为得病时年纪太小,还没有申请身份证,所以遗照用的是一张抓拍。

  五官和身量还没有长开的他就穿着宽宽大大的T恤坐在教室大扫除对叠起来挨得紧密的那些课桌的最前排,嘴角扬起,眉宇间没有一点阴霾,头发有点凌乱,在窗外西垂的太阳散射进教室的橘光里层次分明,我可以想象,照片没有拍到的小腿或许还在一晃一晃。

  十六岁,多好的年纪啊。

  我想,如果是我,我不会甘心的。

  我吊唁完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最近的购物商城,因为我老家这边有说法是讲要在人多的地方散去阴气,才不会影响自己和家里人。

  我从前不信鬼神,但是我妈讲究这些,而我自己也遇见了怪事。

  我随便晃了晃,拒绝了珠宝专柜柜姐的招徕,进了服装店看的吊牌标价一个比一个杀猪,再经过特色菜的店,里面零零星星坐着几个人,而电梯旁新入驻的海底捞门口,店员见人就鞠躬,热情得让人害怕。

  差不多一个小时我出去沿着商业街走,买了杯奶茶和一张电影票,顺着人潮往前去。

  人群熙熙攘攘地在地面留下各种位移轨迹,它们大都平顺融洽地合流,然而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特立独行的人,他们从来不在乎会不会惊世骇俗,直挺挺着腰杆或者别的什么,自信甚至狂热地去投入某件事。

  我的视线里有一团逆着人潮的红在接近,那是一个很高的留长发的男人,他戴着一顶造型夸张,而装饰酷似墙上到了秋天就转红的半边爬山虎攀在上面的宽檐帽,帽子边沿还缀着纱遮住左边上半张脸,露出来的部分五官锋利,他还带了妆,眼线和口红都是相似的红色系。

  他的脖子上是女式黑色带蕾丝的choker,特意编制留出垂下的几根细绳穿了几颗鸽血色的珠子,长的已经垂到了他锁骨上。

  深V衬衫高腰裤长风衣全是偏深的红,风衣前襟和帽子一样夸张,花团张扬明艳地锦簇在那里,几根装饰性的带子拢过腰的位置垂下去,落在他脚踝的同一高度。

  他还抱着花,红白相间的独立日月季被拿来做切花,不知道费多少功夫能坳出造型。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惊悸,这打扮怪异的人踏着一种奇怪的韵律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周围的人却恍然未觉他的存在,没有一个回头看他。

  “乐玚,三十岁,死于辛丑年丁酉月丙戌日乙丑时,”他唇纹浅淡的嘴扯动,“由冥府判司特批回归人间借尸还魂,立生死契书供以驱使,即刻执行。”

  我失语地看着他走近,他把花放近我,而我不自觉地伸手接住了它,它的包装忽然就散开了变成一块整体的红布往我身上裹,花枝截面缩到绣花针用的单线那么细,而长度疯涨,向我缠绕过来,独立日单瓣的花全聚到我脚下,蹑出了鲜红色的汁。

  过了几分钟,它们化作簌簌的灰落在地上,男人冷笑:“你自己立的誓,怎么反悔?”

  “算了,临时烙印也行,”他向我伸出手,我舌头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我……我……”

  “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捋直了舌头片刻后又磕巴了,“我……”

  “呵,你也配?”男人换了一副口吻说话,“咱可是事业编,国企晓得伐,只招正经人。”

  “你个废柴提得动刀不咯?嘴巴也笨,人更怂,走马灯看得我血压高。”

  嘲讽值属于是max了,他还嫌不够:“除心态好一无是处,我都不明白老马怎么想的,非说你他妈是可造之材,on,holy shit.”

  我:“……”鬼知道我他妈什么时候发的誓。

  我小心翼翼:“那……我的业务范围包括什么呢?”

  “跟着我,别拖后腿。”

  “啊,虽然这个概率约等于零。”咏叹调。

  废柴哪里敢回嘴,我除了说是还能干什么呢,乖乖把手递给他,他嫌弃地握了一会,完事拼命甩手:“不要把你的菜传染给我。”

  我的左手虎口处出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印记,和独立日的单朵花是一个样子,没有多余的蔓枝。

  我注视着它,抬头时他已经不见了,人潮在我身边流动,我恍惚地回了家。

  家里在准备晚饭,我在小板凳上坐下帮我妈择菜,她和我面对面坐着一起弄,我把手伸进菜篮子里时,我妈问:“什么时候纹身了?”

  “贴着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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