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惑弓身坐在沙发上，支着两条长腿，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摸着耳钉。听见秦究的话，他抬了一下眼皮，冷冷的目光从对方脸上一扫而过，又垂了回去。不解释、不反省、不搭理。这态度，显然是最难搞的那种刺头。
秦究往靠背上靠，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上半身甚至微微前倾，表情也严肃了不少，他看着游惑问：“056，就是林星，你之前认识他？”
游惑听到林星的名字总算有了点表情，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我弟弟。”
秦究“哦”了一声，也没有去呛游惑，但确实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表现出信服的样子，但也没有反驳。
154一进来就感到房间里一阵窒息。
他谨慎地思考了一秒，然后不管不顾地又探出头喊：“056！老大找你！”
秦究：“……”
154喊这句话就用了他半个胆子，剩下半个单子他也用来跑路了。
速度之快，连秦究都自叹不如。
游惑冷哼一声，脸含嘲讽。
五秒钟后，林星瘫着脸走进办公室。似乎觉得游惑这个人看一眼都嫌晦气，他直接目不斜视地盯着秦究：“老大，你找我？”
语气毫无起伏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秦究笑了一声说：“本来是找154的，你来了也行。”
林星：“……”
“第二次违规，处罚是什么？”秦究缓缓转着手里的笔，看向他，“一阵子没来，我记不大清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问完这句话林星的表情更加死灰了。
林星话一出，秦究知道那不是错觉。
林星：“还是关禁闭。”
游惑又抬起头，表情依然很冷，除了困恹恹的懒，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林星就觉得他满含嘲讽。
可能基因里带的吧。
也可能老大就容易吸引这种目光。
秦究：“除了关禁闭，就没有别的什么？”
林星：“……如果有，请相信，不用您吩咐我就会去做。”
“滴”
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响了，游惑的目光一动，落在秦究的手腕上和林星的脖子上，那里都有红光在闪。
而秦究和林星都不曾去在意它。
林星只说：“看吧，加罚是违反规定的。”
秦究垂了一下眼，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那道忽闪的亮光紧跟着暗了下去。
再抬眼的时候，他的目光跟游惑对上了。
“只有桌子椅子的禁闭室有点无聊。”他看着游惑，话却是对林星说的。
“噢，确实。”林星说，手揣进了兜里，笑得意味不明：“那哥您要不要去装个鬼？”
秦究：“……”
游惑：“……”
说不清楚是对“秦究办鬼”这件事感到更晦气一点还是“林星管秦究叫哥”这件事更令人糟心。
秦究眼里戏谑不减，他转向林星，知道这人又在发脾气，终于语气上正经起来问：“那你再去骗一个考生违规和他关一起？”
那语气，正经得跟真的在认真提建议似的。
系统“滴”的一声警告代替了林星回答，林星踩着警报声当着001的面气得摔了门。
考生刺头难对付，老大脑子有问题。
最后秦究还是打发154把游惑丢去清理秃头的禁闭室，然后自己去监考休息室找某个在耍脾气的幼稚鬼。
进去的时候果然林星在玩PSP，只是从手上的动作来看，他不是把按键当游惑了就是把按键当秦究了。
噢，也可能是当系统了。
秦究就在一边看着林星玩贪吃蛇，等一局结束后他开口道：“生气？气我？考生？还是系统？”
“都有。”林星冷冷地说。
“行了，”秦究哄道，“累了就别玩了，进屋睡一会。”
林星确实很累了。
他连着监考了三场考试，本来是可以放个一两天的假的，谁知道系统抽了什么疯又把他拉来了这里。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谁知道这场的考生还格外不配合。考生不配合就算了，老大还没个正经样。
秦究亲自把林星送上床帮他掖好被子，又好声好气地拍拍他的头，帮他调了房间暗度后才离开房间。
“睡了啊，吃饭了叫你。”
林星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本来人在极度疲惫的时候应该是会睡得很安详一夜无梦的，加上本来现在也还是白天。
客观上，林星睡了三个小时左右，他争分夺秒做了三四个梦，但所有梦境都在秦究喊他起来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从记忆里消失地一干二净。
能感觉到那应该是很重要的关于过去的梦，因此被吵醒的林星表情格外烦躁。
但好在他还记得秦究应该是叫他起来吃饭的，那阵起床气最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今晚吃什么？”他边下床找衣服边问。
“没东西吃，你要是想的话可以找点压缩饼干。”秦究说。
林星：“？”
林星：“为什么？154呢？922呢？总不会都被那考生宰了吧。”
秦究哼笑一声，“154虽然没被宰，但确实遭到了毒打，只是某位考生弄得大家实在没有食欲，所以……”秦究耸耸肩。
林星面无表情地把刚拿起的外套丢回原位：“所以，你叫我起来干啥？”
秦究微笑，温和地说：“叫你起来一起去贴身监考。”
林星：“……”
他黑着脸，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贴身监考，敢情那家伙还违规了第三次？
林星：“冒昧地问一句，他干什么了？”
秦究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过去了就知道了，你赶紧收拾下行李吧，距离正常考试结束还有三十几个小时。”
所以一共才考了十个小时不到，那位优秀的考生已经违反了三次规定？
多能啊。
贴身监考，当初哪个神经病定的这个规定？折磨谁呢这是？
林星洗过澡了，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就背了个小包，包里装了点食物。
十分钟后，四位监考官披雪而来，一进门便寒气扑面。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屋子里的老弱病残们脸都木了。
154的脸更木：“我们又收到了违规通知。”
他摸出一张字条，说：“通知上说，某位考生……”
“某位看着乖巧但屡教不改的考生。”秦究一遍摘手套，一遍戏谑地补充。
154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有问题？”秦究挑起眉。
154：“没有。”
056：“有。”
秦究和154一起朝林星看去。
“得多瞎的眼睛，才能在那位考生身上看出‘乖巧’来？”056指着游惑瞪着秦究。
虽然他还不知道游惑干了什么，但也不妨碍他怼上司也顺带怼游惑。
154面上不敢动，内心是疯狂附和。
秦究叹了口气，耸耸肩。
游惑抱着胳膊倚墙而立，冷冷睨了秦究一眼。秦究却唇角带笑，隔着橙黄的炉火和灯光，点头回礼。
动作是真的绅士，气质也是真的嘲讽。
“所以，”056麻着脸不耐烦地说，“他干了什么？”
154比起老大和游惑打起来，更担心此刻没什么耐心的林星对他大打出手，连忙绷着脸说：“某位考生违规答题，致使该题中的主干部分……”
922：“就是猎人甲。”
154：“……当场身亡。这种情况目前比较罕见……”
922：“闻所未闻。”
154：“我们需要做个询问调查，希望你们解释一下。”
922：“主要指个别考生。”
154闭了一下眼睛——老大成天拉仇恨，同事脑子有问题。
听到这里林星算是明白了，他古怪地看了游惑一眼，确认道：“他弄死了题目？”
154沉痛：“是的。”
哇哦。
林星感到新奇，确实是闻所未闻。他环顾：“那可怜的题目的尸体在哪？”
屋里的考生们让到两边，露出长餐桌，桌脚边躺着一大团抹布。
监考官走到近处仔细分辨，才发现那不是抹布，而是一件黑色长袄，袄子上裹着破旧发霉的斗篷，边缘是黑熊皮毛，散发着陈旧难闻的酸腐味。
倒了血霉的猎人甲大脸朝下，直挺挺地硬在这团衣服里。
本着监考官的职业道德，922给猎人甲翻了个身。
活着的猎人甲皮肤就一片惨白，死去之后更泛着青灰。他的脸侧向一边，双目圆瞪，还保持着难以置信的惊吓表情，嘴巴像裂开的洞，唇舌鲜红。
林星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真丑。”
922一本正经后撤一步，趁着没人看见，手指在154的大衣背后上擦了擦。
154：“……”他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弯腰查看。
猎人甲粗大的手指中还捏着一截玻璃杯脚，杯子的其他部分已经在地板上碎裂成渣。接到的违规通知显示，这位猎人甲说：“屋子里所有人，谁摔坏了餐具，谁就会受到严厉处罚。”这和考试要求完全一致，本是说给考生听的。谁知刚说完没多久，他自己就摔了一个，死得比谁都快。
虽然知道大致过程，154还是公事公办地向游惑确认道：“你踹的？”
游惑垂眼看着他，懒叽叽地开了口：“腿麻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众人：“……”神他妈踉跄一下。
154：“这个理由是不是略有一点敷衍？”
游惑：“餐具不能损坏我规定的？”
154：“那倒不是”
游惑：“这肢体不协调的甲你们生的？”
154：“……”
对方又冷又嘲讽，监考官154感觉有点顶不住。他转头想找更嘲讽的人来救场，却发现身边只剩下了922。
林星因为嫌恶心早就躲回秦究那儿了，而秦究压根没来看尸体。
接触到154的求救目光，056好整以暇地往前迈了一步。或许是被游惑这次的违规惊奇到，他看上去已经没那么火大了。
林星：“恕我冒昧，你最后一句话对我们是一种侮辱。我看你一样肢体挺不协调的，你要有兄弟怕是很猎人甲一个样吧。”
林星话音刚落，游惑、于闻、老于的表情都非常精彩，就连秦究都有点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但秦究很快又扭过了头看上去在憋笑。
林星琢磨了一下，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想不通他们怎么都脑抽。
平复了一会，于闻壮着胆子问：“呃……杯子是猎人甲摔的，死也是他自己凭本事死的，您能不能不算我哥违规？”
滴滴滴滴——
154还没张口，屋里便响起四声违违规提示。同时警告四位监考官，这还是第一次。
屋里众人没听见过这种声音，有点不明所以。于闻四处找来源，警惕地问：“又怎么了？”
922安抚说：“别紧张，只是考试系统催我们赶紧处罚。”众人沉默片刻，更紧张了。
又有人出声说：“那……能不能让我替他受罚？”
众人扭头看去，说话的是于遥。
她举着细白的手，就像课堂上的学生企图引起老师注意。近看可以发现，她的手正在发抖，但眼神却很坚持。
可惜，被监考官直接略过了。
系统又催了两回。
两位监考官穿过人群，走到游惑身边。
其他人想跟过来，又犹犹豫豫不太敢。尤其154走到半路还扫了他们一眼，想动的人就都钉在原地了。
对着游惑，922说话就没那么正经了，他仗着其他考生听不见，便满嘴胡言：“不是我们想跟你过不去，不瞒你说，收到违规通知单的时候，154踩空一节楼梯，我牛肉掉脚上了，老大逗鸟呢，差点儿把鸟头拧断。那时候056在休息，被老大叫起来的时候差点气得把楼给拆了。我们都不想处罚你，真的，那是折磨谁呢——你别冷笑，我发现你对我们老大特别有意见。”
游惑的视线在秦究身上一扫而过，又倏地收回来，好像看一下眼睛都痛。
922摇头说：“你胆子是真的肥。”
游大佬不为所动。
922又说：“人家答答题墙上明明确确写着规定，不能损坏餐具。是，你确实没直接捧着杯子摔。真要那样干了，现在硬在地上的就是你自己。但要说杯子摔了题目死了，你却屁事没有……我是系统我都气。”
“间接原因也是原因。”922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之前系统发出警告提示的时候，他的那点红光就藏在发尾里。
922停了一下，对游惑说：“这已经是系统公平衡量的结果了。”
游惑直起身。
“你要干什么？”154警惕地问。
游惑的身高目测在185左右，比154高了一截，跟922其实差不多。但当他站直身体，目光投过来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连922都不例外。
游惑轻飘飘地扫了他们一眼：“我有说过拒绝处罚么？”
922：“那你抱着胳膊在这里拗什么造型？”
游惑动了动嘴唇：“出于礼貌，让你们把话说完。”
两位监考官：“……”
要有枪，他们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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