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旭一边介绍着还一边对林昶挤眉弄眼,他在闫都本就是皇后一党的,在这里见到林昶自然下意识将其归结为自己人。
林昶见他这般介绍,先是上下打量过清绥,见对方英俊神朗,仪表堂堂,周身气派更是端着一种清风明月的仙气,不仅心生不解——这般人物怎么和宋旭混在一起?
他在闫都时好歹也是顶着齐南王长子未来世子的名号,所以见过的达官贵人不算少数,其中就包括宋旭这位都尉。他方才在后院就已经听闻了恶贼的恶举,如今见到竟然是宋旭脑中已经联想起闫都中关于这位宋都尉的各种传言,笑容逐渐公式化。
“宋大人和仙人路过怎不提前打声招呼,卑职也好为你们接风洗尘。”
差役听了这句话都低下头,彼此眼里皆是:看看,果然是这样。
骰子有些不满,拽了拽穹戌,用眼神表示自己对他们的鄙夷。
穹戌摸着他的头,让他继续装晕。
且先看戏,他总觉得这位年轻知府不像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宋旭听了林昶的话,眼里稍微挣扎一下,随即拽过林昶压声说:“这位仙人是那位,”宋旭指了指天,“要的人,让我秘密带回去。”
林昶挑眉,那这也太秘密了,闹得满城风雨。
林昶配合他,故作神秘。
“那位?”林昶同样指了指天。
宋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那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也是?”
听见林昶说这个,宋旭满脸嫌弃撇了一眼晕过去的骰子,随意说:“他们俩就是我在路上随便找的两个赶车夫,那小的太不知礼数了,所以我就稍微管教了一下。”
有年轻的差役听了这话气上心头好在是旁边人及时拉住他。
“是这样啊,那确实该管。”
林昶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几分阴沉,宋旭没听出来,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长辈管教的语气对林昶说:“贤侄啊,此地同样缺乏管教,刁民遍地不说怎么衙门内还能用恶差。”阴阳怪气地说完还不忘瞪一眼前去抓捕他的几位衙役。
“宋都尉说的极是,小侄日后定多加管教。”
宋旭见自己已经如此暗示林昶却不为所动,顿时冷哼一声。
清绥一直在观察这位知府,自然看出林昶怕是心里是另一个想法。
“日头也落了,这样小侄在后院收拾出两个房间,宋都尉和仙人今日操劳先歇息下吧。”
宋旭听终于并不用自己掏腰包了脸色转晴,连忙称好,清绥同样客气称谢。
“那就有劳林大人了。”
“可千万别跟小侄客气,说到底还是小侄接待不周。”
林昶说完便安排人下去收拾房间。
“稍等片刻,先待小侄将官服换下。”
“去吧去吧。”
差役不情不愿地搬来两个椅子给宋旭和清绥。
宋旭还在向清绥介绍林昶的时候,看见几个差役要将骰子二人带走,连忙叫住:“你们要带他去哪?”
一位年岁稍长的儒生站出来恭敬地跟宋旭解释道:
“回大人,我们大人交代说这位小兄弟受重伤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不带他去医治的话可能会落人口实。”
宋旭嘀咕了声“刁民”,见小戌也被带走又叫到:“那个车夫又没受伤。”
骰子抱着穹戌的手又紧了紧。
那儒生赔笑。
“大人,你看那孩子昏迷着又不松手……”
宋旭见状也不好在说什么。
罢了,大不了等入夜再把人叫回来。
在宋旭的梦境中他早已经得手,甚至每每入睡都是小戌作陪,每一次在半梦半醒之间睁开眼时从来没觉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旁边的清绥则在心里忍不住骂他蠢货。
在后院等候多时的大夫见师爷终于带人过来迎上前去。
“怎么这么久?”
“唐大夫久等了。”
“老夫多等一会倒没什么,主要是这孩子,我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听说骨头都断了。” 唐大夫满眼担忧地盯着穹戌放下昏迷的骰子后,急忙上前为他诊断。
穹戌施法为骰子在外表添了几处伤口和青紫,怕穿帮还用法让骰子昏迷过去。
“哎呀,这才多大的孩子啊,真是造孽。”
唐大夫语气中尽是对骰子的心疼,旁边的穹戌跟着“担忧”。
师爷朝地啐了一口,自从林昶任职,在长达一年大力打压豪绅恶举后,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恶人了。
“师爷,这孩子怎么样?”
穹戌听出林昶此时的语气可比在前堂时真诚多了。
师爷简单将唐大夫诊断的结果总结了一下,林昶始终皱着眉头,只是他不好上前打扰大夫。
“你放心,你弟弟不会有事的,大夫他的医术很好,会把他治好。”林昶虽然也惊讶于穹戌的样貌,但到底在闫都生活过的,也算见多识广。
穹戌一脸伤心,忍着落泪自责地说:“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林昶吃惊问:“怎么这么说?”
穹戌将这一路宋旭对他的骚扰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还将宋旭的行为说成是对他的“杀鸡儆猴”。旁边两人听的无不愤慨,语气更加温柔地安抚起穹戌。
“大人,那位宋大人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林昶站起身,说:“我知道了,告诉他们说我马上就来。”
“是,不过……”
“怎么?”
“那位宋大人说……”差役看向穹戌,万分嫌恶。“让这位小兄弟夜里过去。”
穹戌闻言惊慌地往林昶身后躲。
“小戌你别怕,师爷你一会儿吩咐厨房去买几坛子好酒,今夜贵客临门,不可怠慢自然不醉不归。”
“是。”
“等一下,”林昶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交给师爷,“你找人日夜兼程把这封密函送到闫都驿站,强调把这封信务必私下送到皇上手里。”
此处离闫都不过几百公里,千里马半日就可到达。
师爷接过信封,想起那位宋大人冷哼,即便不清楚信中内容,根据他家大人的性子也不难猜出这信的作用。
唐大夫为骰子做好包扎后又急匆匆地去抓药,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穹戌走向被包成粽子的骰子,他虽然看不见骰子现在的具体样子,但触碰到他身上的绷带和固定骨折的木板忍不住笑出声。
他打了一个响指,骰子猛地睁开眼睛,起初还有些迷茫当看见一旁的穹戌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地。
“我刚才怎么睡着了?”本就疑惑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骰子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右腿好像被什么东西强制固定了,不,不止腿,他头也动不了了。
“穹戌哥哥,我好像中什么咒术了,浑身都动不了!”他还不忘压着声音说话。
“是位大夫替你包扎的,你现在是骨折的。”
“……”
骰子委屈。
“穹戌哥哥是故意的吧,你是不是嫌弃我烦?”
“没有。”
“可你竟然不信我,我也是能骗过他们的。”
“嗯,我信,躺好。”
面对如此温柔的穹戌,骰子也不再纠结,马上乖乖躺好,一脸的求夸奖,可对上穹戌与常人相同的眼睛立马变成惋惜。
他好想问穹戌哥哥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但是夕倾之前交代过:
千万!千万!千万不能提穹戌哥哥的眼睛!
“刚才可是做噩梦了?”
“穹戌哥哥怎么知道的?”
“你刚才周围气息一直混乱,被唤醒时还发出一声惊呼,想不知道都难。”
“嘻嘻,嗯嗯,是噩梦,不过啊,我总觉得那不是梦。”
“也可能是你生前经历的事情,你最近一直和我呆在一起,炼化不少灵气,自然摆脱混沌,生前事也可能会一点点被想起来。”
“这样啊。”
“所以你梦到了什么?”
“啊,我梦见了人,好多好多人,不对,好像是士兵。”
“嗯,然后呢?”
骰子一回想刚才的梦就不自觉地遍体生寒,穹戌的声音如同羽毛轻轻飘过带走他所有恐惧。如果穹戌不问,他可能就顺理成章地遗忘了,但一旦去回忆,除了恐惧还有一种浸润他整颗心的悲恸。
“他们欺负我,让我帮他们做事,我没干,所以他们打我。不,他们打的不只是我还有其他人,但我看不清那两个人是谁,而且不只是打,有几人还围着一个人在那里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看向穹戌蓄满的泪水流下,“穹戌哥哥,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也没办法阻止他们……”
穹戌抱起骰子,听他小声抽泣,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没事。
等他稍微平静下来时那位唐大夫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见他们抱在一起,惊呼:“哎哟,我的小祖宗们。”他连忙把黑乎乎的汤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想上前分开二人又不知道如何下手,穹戌连忙在他小心翼翼的眼神中小心翼翼地将骰子,还贴心地替他拭去泪水。
“是我要找哥哥的,疼。”
很好,可以看出他现在极端虚弱。
唐大夫不知道他疼不疼,自己倒是看着骰子的小眼神心肝脾肺都疼了一遍。
“那你也不能和他抱在一起啊,这要是牵扯到骨折的地方怎么办啊。”
“伯伯我错了,我只是太害怕了。”骰子还欲言又止地看向穹戌。
“放心,唐伯伯他们都不是那些坏人。”
“对对对,我们都不是坏人,孩子你不用有什么害怕的,林大人都会为你做主的。”
收到极大鼓舞的骰子立马泪眼婆娑。
“谢谢伯伯。”
唐大夫见骰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愈发怜爱,连忙回身取汤药过来。
“来,把药喝了,我没想你竟然能醒这么快。”
骰子盯着他手里黑乎乎的不明液体,咽了咽口水,同时也不忘应付这位伯伯:“可能是我身体好。”
“伯伯给我吧,我喂就好。”
“啊,也好也好,吹吹再喂,小心烫。”
穹戌上前接过汤药,背着唐大夫对碗里的药吹了口仙气,随后和骰子对了个眼神,骰子见状眼前一亮。
“唐伯伯你放心。”
唐大夫一直在旁边盯着,见骰子连汤药底都喝了个干净眼底满是赞许。
骰子克制着自己的表情等唐大夫出去后才眼睛发光地问:“穹戌哥哥,你把他换成什么了?怎么这么好喝,那味道不像是糖水。”
穹戌摸着他的脑袋,笑:“是二界的一种小吃,叫热可可。”
“二界?那里就是你们神仙生活的地方吗?”
“不是,仙者都是住在仙界,一两句说不清,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去。”
骰子想点头,但是脖子被木板固定住,于是只能“嗯嗯”个不停。
他心小,装了甜,就摆不下苦了。
另一边,唐大夫端着药晚回厨房时正好碰见刚从酒桌上借口出恭过来喝醒酒汤的林昶。
“唐叔。”
“哎哟,小林啊,你可真没少喝。”
这里也没外人,林昶完全不约束自己,摆摆手张口就说:
“欸~只要能把那乌龟王八蛋灌醉这都不重要。”
“啧,这俩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人渣。”
“可不嘛,还尼玛炼铜真不是人。”林昶在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
“啊,没什么,唐叔那俩孩子咋样?”
“别提了,刚去送药,那孩子恐怕是刚醒发现周围陌生害怕地抱着他哥哥在那哭,哎,造孽啊。”
林昶觉得有一点不太正常,但是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
“不过那孩子是个能吃苦的,你看一整碗的药一滴没剩,是个能吃苦的。”唐大夫说着把碗往前递了递,好让林昶能看清,同时还不忘揶揄,“不像某些人,都二十好几了,喝个药跟吞刀子似的。”
本还觉得惊讶于真的一滴没剩的林昶听了这话,摸了摸自己鼻子,不过……
“等一下。”他叫停要走进去的大夫。
“又怎么了?”
“我看一下。”
唐大夫见他一脸严肃还以为是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也不再怠慢。只见他用手指沾了下碗底未干的汤水,先是闻了闻,然后用舌头舔了一下,然后干呕出来。
“怎么了这是?”
“没事,我就是醒醒酒。”
也不算假,当苦涩从舌尖席卷他全身的瞬间,酒意确实散了些。
“一天天瞎胡闹。”
林昶赔笑并目送他走进去,回去的路上边走边嘀咕:“奇怪,不可能醉成这样啊,那么大的药味,我是怎么闻成巧克力味的?”
身后,夕阳渐落,他脚下的影子被拉长,穹戌隐在树后听见他的话耳朵随之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