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一百零二）

正清殿。

温昱坐在榻边，将三宝端来的汤药递给盛景承。这些日子糟心事不少，他人病的不轻，看起来清瘦了很多，精神也恹恹的，更少了些平日的威势。

才喝了两勺，他便蹙着眉心将药碗递给三宝，却被温昱伸手接过来，盛了一勺直接送到他嘴边:“才喝这么两口怎么行？再喝些。”

盛景承看着他没动，三宝接过话道:“殿下，这药甚苦，圣上已经喝了好几日了……”

温昱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又将里面的桃酥掰成许多小块，然后看着人郑重道:“一勺药一口桃酥，这样就不苦了。张嘴。”

三宝很是欣慰的退出去将殿门阖上。

温昱耐心哄着，竟让盛景承将半碗药都喝了下去。

“圣上好生休息。”温昱欲起身离开，盛景承却一把捉住他的手腕，迫使他不得不坐回来:“董崇一事，是不是你？”

温昱看着他，面色平静:“不是。”

盛景承并不相信他所说，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百官相逼，如果不是有人做了什么，董崇怎么会临时倒戈？”

温昱道:“朝堂斗争，微臣不清楚。如何取舍，想必都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鸿儿……”

温昱将手腕抽出来，将盛景承的手放回被子里:“春会大典一事已经平息，圣上好生休养，西凉使团即将进京，想必又要耗费不少心神。微臣还有些事情需要跟礼部几位大人确认，先告退了。”

“你很忙吗？”盛景承的语气不自觉提高了几分，“还是你想尽快将此事交托好，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像当年一样离开越京城？”

温昱坐着没动，清亮的眼睛里映着盛景承苍白的面容。

“这一次，朕没有骗你。”似是刻意强调一般，一双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人。

温昱淡漠的看着他:“是，圣上一言九鼎，说满门抄斩，便是满门抄斩，鸡犬不留。既然阿珏已经不在，微臣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盛景承似乎有些动怒，气息沉重:“证据确凿，朕不能不杀。”

温昱看看他，伸手往他背后加了个软枕，他这样俯身过去，耳边的发丝落下来从人脸颊擦过，轻而易举就勾起身下之人压抑已久的欲望。

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便被一双臂膀锁住，温昱唯恐压着身下的人，急忙一只手撑在枕头上，另一只手撑着床头的墙壁，将身子撑起来，但盛景承就这样半卧在他身下，微微仰头懒怠而又眷恋的看着他。

“圣上……”温昱挣了一下，腰上的手纹丝不动。

“你说过，生病的人都是小孩子，做什么都可以。”

“圣上如此，不合规矩。”

“幼时我常这样抱你，也未曾有人说不合规矩。”

温昱一时语塞，见他没动，盛景承坐起来直接拥住他，一股清冽的气息带着淡淡药香瞬间围拢过来，温昱还想起身，怀里的人却怎么也不肯松动。灼热的胸膛贴在他胸口处均匀起伏，轻微的呼吸声落在他耳侧，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尖上。

温昱的手僵在空中，又挣了几下，盛景承却将他禁锢的更紧。

“圣上……”

盛景承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又打算一走了之？你这次又打算走几年？五年？还是十年？越京城再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他紧紧扣着他，生怕怀里的人离他而去。

温昱微微垂眼，手轻轻落在他肩上:“圣上既然眷恋亲情，又何故不能予六哥一条生路？只要人活着，便是个念想。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盛景承将脑袋埋在他肩上，半晌才听见他说:“我只相信你，其他人，我都不信。”

温昱坐在榻上半抱着他，眼底黯然:“可你杀了六哥，你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我还有你……”

温昱阖上眼睛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又用另一只手像诓哄孩子一般轻拍了拍他的背:“圣上，微臣有个提议。”

盛景承的情绪安定了许多:“你说。”

“要个孩子吧。”

怀里的人一怔，半天没有回应。温昱以为他是在权衡考量，便又宽慰道:“无论是哪宫嫔妃所生，都是你的骨肉，血脉亲情，终归是改不了的。皇宫高墙，微臣也不便时常来探望，有儿女在跟前，不知会平添多少欢乐。”

盛景承竟突然将他松开，看着他问:“你羡慕儿女福分？”

“难道圣上不羡慕吗？”

盛景承脸上神色不知为何，只觉得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越显萎靡。

“再说，圣上膝下有子，才能让那些蠢蠢欲动之人消停。”

盛景承看看他:“你道是为朕考虑的周全。”

一阵静默，似乎也没旁的事情要说，温昱再次欲起身离去:“圣上服了药，睡一会儿吧。”

见他没反对，温昱扶着他躺下，又替他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温昱又在榻前半蹲下去，如此刚好与他的视线持平。

盛景承偏头看着他，视线从他眉骨往下，滑过他的鼻梁唇廓，最后还是落在他的眉心:“怎么了？”

“没事，安心睡吧。”

盛景承又道:“有时间去看看你母亲。你离开这些年，她也甚是念你。”

“是。”

盛景承阖上眼睛，许是当真疲倦，又或是知道温昱在他跟前让他无比安心，很快他便睡了过去。

“殿下……”从殿内出来，三宝迎面拦住温昱，“你这是……”

“圣上睡着了，我先走了。”

“殿下怎不等圣上醒来？”

“不了。”温昱说着，又多问了一句:“三宝，如今后宫得宠的是哪位娘娘？”

三宝看了看他，有些狐疑:“殿下问这做什么？”

温昱道:“我并无意打探圣上私事。三宝由来跟在圣上跟前，当明白他的心意，还请三宝费些心思，让后宫开枝散叶。”

三宝微微一怔，脸上神色怪异。

温昱看看他又道:“三宝是聪明人，当知道子嗣有多重要。现下，亲王殆尽，圣上至今仍无所出，这不是好事。”

三宝垂眸:“大臣们早有上书言此，只是……”。

闻言，温昱又稍稍凑近些，问了一句:“你说实话，圣上到底是身子不好，还是伤到何处？”

三宝惊惶:“没……圣上龙体，怎敢有损伤？许是……许是过于劳累所致……”

“既然如此，那我去找几副方子来。”

“殿下……”三宝似有难言之隐，“殿下不必操心此事。殿下若真有心，道不如常进宫看看圣上。”

温昱道:“三宝此话怎讲？我常进宫难道还比那方子对此事有助益？”

三宝:“……”

“想来，御医房那些御医都该拖出去打板子……”

三宝看着人走远，淡淡的光辉落在他脚面上，他稍稍往前了两步，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