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九十六）

温昱抬眼看看他，见盛景承正盯着自己，又缓缓将视线错开。盛景承问他:“私通逆贼，你可知这是重罪？”

温昱道:“微臣不知逆贼。微臣只知道，他是微臣的六哥。兄长有所求，微臣定当如愿。”

白色雾气将两人裹在里面，周遭白色帷幔无风自动。

盛景承笑，看不清神色，光凭这清浅的笑声分不出这笑是真是假。

“他们所求，你有求必应。那我是你二哥，是否我也有这个特权？”

温昱道:“圣上九五之尊，满朝文武都愿为圣上效劳，微臣微末之力，圣上不必在意。”

说完，温昱听到一阵水声，抬眼就见盛景承起身朝自己走过来。

他虽是常年在宫廷理政的君王，却也不是文弱之人。身材挺拔高大却不粗犷，强健却不壮硕，肤色细腻，无论腹部还是手臂上的线条都分外匀称。

此时，他走过来立在跟前，居高临下看着池子里的温昱，身上的水珠直往下滚。剑眉英挺，狭长漆黑的眸子里蒙着一层淡淡雾气，薄唇轻抿，浑身孤冷的气势叫人不敢直视。

盛景承将手上的毛巾扔到温昱怀里，温昱忍不住拿手挡了一下渐起的水花，盛景承眉心微动:“还跟以前一样，每次让你来泡澡，都是缩在这里一动不动。过来，给我擦背。”

盛景承在旁边坐下，温昱只好将毛巾捞起来拧了拧，然后将人背上的湿发拨开，顺着人脊背轻轻擦拭起来。

擦了半晌，盛景承突然又转过头问他:“要不要我给你擦？”

温昱道:“微臣惶恐。”

盛景承没再说什么，只是口里道:“这次送走西凉使团之后，我打算封你为皇太弟，你意下如何？”

温昱手上一顿，登时跪到一旁:“圣上三思，此事万万不可。”

盛景承看着他问:“为何不可？”

“此举不利家国安宁。再说，圣上正当壮年，尽管现下并无所出，但来日方长……”

盛景承看看他，突然握住他的手禁锢在自己手心里，温昱抽拔不动:“那万一，朕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呢？”

温昱诧异道:“为何？”

盛景承只是看着他淡然一笑:“许是天意。”

“不会的。”温昱安抚道，“宫中御医医术高明，一定能替圣上分忧。”

“御医分不了朕的忧……”

温昱忧心忡忡，视线不自觉瞟到盛景承胸前的伤口，继而急问:“是不是那次受伤，你还伤到别处？”

盛景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道:“没有。你怎会这样想？”

“我听说你当时伤重垂危，是不是伤到……”温昱朝他身下看了一眼。

“没有。”似是刻意强调一般。

“我看看。”

话一出口，温昱就是一阵莫名尴尬。

看什么看？真是说顺口了，哪都想看。盛景承也是一顿，不过见人没继续说下去，便知他是一时口快，可他莫名不想替他遮掩过去。

“好阿。那你检查检查，看我有没有骗你？”他抬脚将一条腿放到温昱腿上，温昱忙道:“圣上既说没有，便是没有。”

他垂首跪在面前，浑身白衣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水面寥寥飘着的几片花瓣根本挡不住面前探寻而又肆无忌惮的视线。

盛景承就这样半靠着池壁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脸上身上游移，带着几分警惕的侵略之意。许是池子的温度在升高，他的视线也越发炽烈灼热，身下蠢蠢欲动的情绪催逼着他几乎就要对面前这人发起攻击。

但面前这人却坦然的跪在他面前，对他复杂而又矛盾的心思一无所知。良久，他摁下心底那股不甘的冲动，迟迟未有其他动作。

“好了，方才我就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盛景承移开视线，一开口嗓子里全都压着一股难以释放的情绪，“退下吧。”

温昱不知何意，不过既然盛景承让他离开，他也不好多留。

待他上岸，盛景承又突然叫住他:“鸿儿，”温昱立在岸上看着他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等着他的下文，“你在怪我？”

“微臣不敢。”

“他们都是你的兄弟，朕杀了他们，所以你恨朕。”

温昱不应。

“以前你还愿意唤我一声二哥，如今……”水里的光影倒影在他的眼睛里，也是一半光一半影。

“君臣有别，如此不妥。”

“好一个君臣有别。朕呐，道宁愿跟你是君臣……”

听他如此说，温昱有些失落，不过立马也道:“微臣与圣上本就是君臣。”

盛景承苦笑，片刻后又似无能为力般朝他挥了挥手:“别立着了，去换件衣服，免得受凉。”

“……微臣告退。”

温昱取下自己的朝服，径自去了偏殿换了身干净衣服，一出来，老远就看见三宝带着个人朝这边来。

“殿……殿下，”三宝见礼，他身后那人也跟着见礼，“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圣上他……”

“圣上还在清泉池。”

三宝眉头微蹙。温昱似是心情不太好，脸色有些黯然:“三宝，劳你提醒些圣上，别在水里泡太久，对身体不好。”

三宝道:“是，奴才记住了。”

瞧见跪在地上那人并不做宫人装扮，也未着朝服，温昱随口问了一句:“他是谁？这是要引去见圣上么？”

“他是御药房的新人，会些舒经活络的手段，奴才引来给圣上解乏。”

温昱点头:“三宝果然考虑周到。对了，”他又看着伏在地上那人道，“你替圣上活络经脉时，多替他推推肾俞穴、关元穴和太溪穴。”

三宝沉默，见那人不答，又才接过来道:“殿下放心，奴才都记着。”

温昱也没多留，抬脚就出宫去了。三宝看着他走远，这才对地上的人道:“起来吧，该走了。”

地上的人赶忙爬起来，畏手畏脚的跟在三宝身后。

三宝从袖口里掏出一根手帕递给他:“系上，把眼睛露出来。”

那人不知何意，却也只能接过来乖乖系好。

“你这双眼睛生的好，放机灵些，以后你的福气还多着呢。”

“多……多谢公公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