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十六）

没有人关心被打的温旭如何，街头巷尾、市井茶楼再一次传遍了温氏嫡长子温昱的威风。

温旭好几天都没再出现在他跟前，他想道歉也没有机会。

他还是很喜欢温旭和温晁这两个兄弟，虽然他们总是看不惯他。

他在温旭房门前等了整整一天，温旭才从外面回来。

“阿旭……”

“兄长。”温旭还在五步开外便朝他见礼，与几日前判若二致，虽恭敬有加，但整个人像蒙了层冰霜一样冷淡，“兄长有什么事吗？”

“我想跟你道歉，那日……”

“兄长没做错，无礼的是我，兄长不必记挂在心上。”

“阿旭……”

“兄长可还有别的事？”

温昱看看他，缓缓垂眸:“没……”

“可需要送兄长回房？”

“不用了……”

“那兄长慢走。”

“……”

温昱拖着身子往回走，路过的修士老远便躲着他，就好像他是什么不可沾染的瘟疫一样。他想起那日被温若寒带离校场时，不远处魏无羡和聂怀桑眼中的诧异和难以置信，温宁的瞠目结舌，还有满场人那惊愕难言的神情。

“这下没人会怀疑，温宗主会拧下他们的脑袋了。”

连温旭都难逃，其他人算什么？

他一路来到炎阳殿，温若寒正在殿中议事，都不待人通传，他就直接闯了进去。

“盛明，这么晚你来做什么？还不回房休息？”

“父亲，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温若寒看他脸色不对，挥手让其他人离开了。

“何事？”

温昱望着他，开口便道:“你让我回大漓山吧。”

温若寒蹙眉:“你说什么？”

“求你，让我回去吧。”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在殿中。

“为何要回去？你娘亲已经去世，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这里不好吗？爹爹哪里做的不好，你只管说出来。”

温昱抬眼看着他问他:“你为什么要打阿旭？”

温若寒一听，登时不悦:“他有何不满？让他来找我。”

听到此话，温昱几近崩溃:“阿旭根本没想伤我，他下手已经很轻了，我是不小心自己撞到石头上才磕破了额角。”

“若不是他动手，你如何会撞上石头？”

温昱无言以对。

“好了，别想太多，今夜已经很晚了，回去好好休息。”

温昱跪坐在地上望着他，就这样看了半晌，他心里憋着一团火，那团火几乎将他烧焦，将他整个人烧成一团不能再烧的灰烬，它还不停的炙烤蹂躏他的心，让他几欲发疯，可眼前这个人却有办法不给他任何发疯的借口。

“我没想到，你还有比杀人更厉害的招数。”

温若寒看了他一眼，眼中情绪复杂:“这世上，最简单的事莫过于杀人，爹爹最擅此事，其他的，做起来都有些力不从心。盛明，你要体谅。”

温昱觉得这话简直可笑。

可他知道他辩驳不过他，他也无力再跟他辩驳，当年在河东，在凛阳，他就已经知道，这个人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他从地上失魂落魄的爬起来，躬身一拜:“孩儿告退。”

从炎阳殿出来，他便御剑去了附近的镇子上喝酒。

他不敢在房里喝，因为伺候他的修士不准。他们害怕温若寒会因为这事责罚他们，所以一切他们觉得有害的东西，在未经温若寒认定之前，他们已经提前筛过一遍了。

若是在山下喝，这便与他们无关，喝死喝醉都无关。

他喝了很多，几乎把一个酒摊的酒都喝光了，却也没醉倒。

他便准备换个铺子继续喝，走了一段，却见一人迎面而来。

“咦？你怎么在这？”他提着酒歪着头盯着人看。

“……路过。”

温昱点头:“路过好。”

那人默默陪他走到前面的酒铺，温昱要了两壶酒，开始喝之前他跟人道:“在我醉倒以后，记得躲远点。不然，温宗主的耳光……”说着，他伸手轻轻在人面前比划了一下。

两壶酒下肚，他撑着脑袋问坐在对面的人:“你这么晚出来，蓝先生和泽芜君不担心吗？”

蓝湛摇头。

“那你说为什么我爹……不对，那次我发誓以后都不叫他爹，我父亲，这么担心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说对不对？”

“……”

“他骗我，他说不会干涉我的事情，都是假的。”温昱絮絮说着，没有欢乐也没有悲伤一般的念叨着，“他还不如把我关起来，起码那样我没有希望兴许还会好受些。他说天光所及之处都是我的世界，任我翱翔，但他却到处种上荆棘……”

说着，他突然站起来，将手上的酒狠狠摔到地上:“大骗子！刽子手！”

说完提起桌上的两坛酒便往前走。

蓝湛跟着他，看他去的方向不是回不夜天，便拦住他:“走反了。”

温昱打了个转看了一眼，迷糊道:“没走反啊。”

“不夜天在这边。”

温昱点头，然而还是继续往相反的方向去。

蓝湛再次拦住他。

温昱拿一双醉眼看着他，用提着酒的手指着不夜天方向:“这边是不夜天，那这边不就是云深不知处吗？我去你家，哪走反了？”

“……”

温昱边走边念叨，眼底的醉意几乎快漫出眼眶:“去你家不能空手去，要带礼物。”

他跌跌撞撞，在地上发现根松树枝，赶忙当宝贝似的捡起来，“这支千年人参，送给蓝先生，还有这个，”瞟眼又在地上发现块碗大的石头，捡起来就要往自己怀里塞，“碗口大的夜明珠，送给泽芜君。”塞了半天发现塞不进衣服里，他便提着酒，夹着松树枝凑到蓝湛跟前，一头栽在人胸口上，“来，把夜明珠放我怀里……”

蓝湛看看他，将他手上那块冰凉的石头拿过来:“我……帮你拿着？”

“也行。”头一下从人胸口上离开，木木的立在人跟前，眼睛已经阖了一半，“还有你爹青蘅君……”视线不知道又瞟到哪里，错看了什么东西。

他伸手在人面前划拉了几下，突然拽住蓝湛头上的抹额，一把揪了下来:“这根铁链怎么样……”

蓝湛:“……”

“这两只兔子你帮我拿着……”

蓝湛还没反应过来，两个沉甸甸的酒坛已经塞到他手里。

接着，温昱突然伸手当胸一抱，紧紧贴在他胸前:“行了，走吧。”

蓝湛:“……”

一抱上就没了动静，竟渐有轻微鼾声起，蓝湛右手提着“兔子”，左手拿着“夜明珠”也愣在原地没了动静。

寂静的夜风缓缓从人脚边吹过，白的红的袍服轻轻交叠，温昱手中捏着的抹额也随之飘飞。

大概过了半晌，蓝湛回过神，他试图腾出一只手，谁知刚一动，温昱就呢喃了一句:“飞慢点，头晕……”

蓝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