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
此后，余肆枫常来德云戏班听戏，并于张云雷成了熟识，少班主郭麒麟也愿意唱了，一切都看似平静，平稳地进行着
唯一不同的是，七夕将至，乞巧节的特殊寓意为这纸迷金醉的上海滩镀上了一层浪漫的粉红气息，这似乎是个表白心迹的好日子
“卿思卿思，怎么样，想好要送什么定情信物了吗？实在不行就给金子银子吧，金灿灿的，白花花的，多漂亮呀”司弦捧脸眨着星星眼看向身旁满心思虑的密友
“俗不可耐，大小姐呀，我家哥哥那么一个高雅的仙人，会看得上这些个黄金白银的身外之物吗？不可行，不可行”徐卿思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要送雅物，就逃不过那些个字画一类了，老爷子先前不是参加了个拍卖会吗？你不妨去他老人家那瞅瞅有无什么合适的物件”司弦抓了把鱼食，向金鱼池里肆意投洒
“是啊，怎么把祖父给忘了，我这就去看看，一会儿你自己让司机送你回去啊”话音未落，人已没了踪影
“瞧瞧，大家闺秀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了，恋爱真是让人变傻了呀，是不是？”司弦探手撩着水波，对着池中的鱼儿无奈笑道
七夕当日，徐老爷子乐呵呵地给了两个姑娘不少钱票，让二人去外面玩玩逛逛
“老爷子真大方啊”司弦自荷包中拈出几枚银元笑道
“是啊，前几日我去祖父那儿讨他的宝贝古董，老人家也是利利爽爽地给了”
“哎，你选了什么宝贝啊？字，画，还是瓶啊罐啊的？”
“保密”徐卿思抿嘴笑了笑
“好嘛，见色忘友”
……
玩耍了一个上午，待用过午膳后，司弦识趣地先行离开了，将这最慵懒舒适的午后时光留给了徐卿思和她的霁清公子
打探到张云雷此刻正在后台穿戴行头，徐卿思立即让人将一套雕花檀香木盒送进了他的居所，随后，便悄无声息地溜回包厢，心中暗自笑道“哥哥定会喜欢的”
她拈起一块驴打滚欢欢喜喜地准备吃下时，猛然想起今日自己所穿的是旗袍，素日里见其他女子穿着只觉得成熟而风情万种，身材曲线被勾勒得一览无遗，可亲自穿上后才明白这真是个束身显肉的物件，这一盘驴打滚下去，怕是不该有肉的地方也得添得二两来，罢罢罢，为了哥哥，姑且再忍半天吧，于是，她悻悻地将糕点放回盘中
闲来无聊，徐卿思倚在二楼包厢的栏杆上朝下望，前三排依旧是老样子，仅坐着余肆枫一人，不过，今日仅有一个手下跟着立在一旁，也是，今儿个是七夕，纵使是青帮中人也得陪妻子女友过节不是，想到这儿，徐卿思抬手将垂在腮边的几缕发丝别至耳后，撑着脸不自禁地笑了
“霁清公子”
“角儿来了！”
“张公子！”
听着楼上楼下此起彼伏的欢呼叫好声，徐卿思知晓，好戏即将开演了，她记得方才进园子时 门口的伙计道今日当演《西厢记》只是不知哥哥是扮崔莺莺呢还是扮小红娘呢
踩着锣鼓点，伶人粉墨登场，徐卿思扶着栏杆朝戏台上望去，可看到的景象令她蛾媚轻蹙，只见张云雷着一身绛紫色戏服鹤然立于台上，一身行头全然展现了巾帼的英气与坚毅，台上演的哪里是情意绵绵的《西厢记》分明是巾帼卫疆土的《穆桂英挂帅》
“哥哥怎的临时换了剧目，今日七夕，怎的还换了个这般不应景的？”
周围的戏迷也是议论纷纷，不过好在霁清公子的名气和功夫摆在这儿，众人也很快被台上人精彩绝伦的演绎吸引住了，将先前的疑问抛之脑后，徐卿思也陷入了这令人如痴如醉的一招一式之中
可他们都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人物――余肆枫
此刻，他墨镜下的眸子已染上几分寒意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 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敌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
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番王小丑何足论
我一剑能档百万的兵”
这段英气逼人的戏词唱罢，全场掀起了热烈的喝彩叫好声，可徐卿思却喝不出一个好字，她紧紧地绞住了手中的罗帕
余肆枫在首排坐着呢，哥哥唱这出不是含沙射影地痛斥他吗？这汉奸若像先前那样要请哥哥喝茶怎么办？
徐卿思戏也听不下去了，只密切关注着余肆枫的一举一动，可那人却很是沉得住气，悠哉游哉地捧起茶盏啜了一口，便再无其他动作，手下也只安安静静地侍在一旁，没有什么过分举动
难不成他没听出这戏词的弦外之音？不过青帮中人多是年纪轻轻便出来闯荡江湖，文识不高也在情理之中，只盼他没听出来吧
徐卿思这才将紧绞的帕子微微放松，可余肆枫一个老戏迷，怎能听不出这浅显的话外音？
戏毕，台下人纷纷散去，可那余肆枫仍安安稳稳地坐在原位，一旁的侍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徐卿思看得紧张，不自觉地扒紧了栏杆
过了不多会，张云雷着一袭秋香色长褂款款走来，一如徐卿思初见他时的模样
“余先生，今日的戏，您可还满意？”张云雷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成拳置于腹前
“满意，甚是满意，霁清公子依旧不负盛名，”
“噢，对了，还记得我头回来这德云戏班时，那个懒惰的小角儿，他现今怎么样了，可有勤奋些了？”余肆枫牵了牵唇，抬手勾下了鼻梁上的墨镜，他这是想借先前郭麒麟的事情来敲打敲打张云雷
可他毫无惧色，依旧站得笔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骨子里流的就是惫懒的血，不论旁人使什么法子管教，血脉都是不可改变的”
“是吗？旁人不行，我倒是可以试试替你们管教管教”他向前迈了半步，徐卿思见状，即刻踩着今日特意换上的高跟鞋飞奔下了楼
“哥哥！”
二人的视线都被女子清脆的声音吸引过去，徐卿思一路小跑，奔至张云雷身旁，“哥哥”
“张公子还有个小妹？”余肆枫玩味地打量着徐卿思
未待张云雷开口，徐卿思主动回道“余先生好，我是徐卿思，哥哥常跟我提起您”
“你姓，徐？”余肆枫推了推墨镜
“余先生，这姑娘是我朋友的妹妹，也是我的义妹”张云雷握住徐卿思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后
“卿思，今天过节，街上鱼龙混杂，莫要在外面逗留时间过长，你该回家了”
“是啊，徐小姐，我与你兄长有些话要说，你还是先回去吧”
“可我今天是专程来找哥哥的！”徐卿思轻快地笑着挽上张云雷的胳膊
余肆枫看看张云雷，又看看挂在他小臂上的徐卿思，笑道“原来余某是那个多余的，那今日便不打扰二位，我明日再来”说完，他转身欲走
“请留步”张云雷将胳膊自徐卿思怀中抽出
“徐姑娘，张某愚钝，先前不曾知晓姑娘的心意，如今知晓了，也恕张某不能接受”
看着眼前人微微俯身作揖，徐卿思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了，哥哥只是在余肆枫前这么糊弄自己，还是他真的，真的，不喜欢自己？既然不喜欢，那先前为何还要问她要谢礼，为何让她驴打滚，为何教她穿戏服，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哥哥……可是有心上人了？”他真的喜欢别人吗，徐卿思也不知道
张云雷滞了一下，看着小姑娘略带水光的眸子，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是”
罢了，她这么想也好，早些断了念想也好，她应该有幸福安乐的一生，何必将痴心托付给他这样的人，他没法给她幸福，给她余生……
“徐姑娘，你该……”
“我知道”徐卿思抬头朝他笑了笑，笑容明媚得扎眼，如果忽略她那如身上素白旗袍一般颜色的脸色
“余先生再见，哥哥，再见”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那扇门，一侧的青帮手下仍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张公子伤了小姑娘的心了，不去安慰安慰？”
“无妨，”张云雷蹙了蹙眉，又开口道“余先生，血脉是无法改变的，他，我，还有你，我们骨子里流的都是中国人的血，先生明白吗？”
“血脉的确无法改变，但为了活得更好，你不得不从自身做出改变，正如那个小角儿，也正如你，你们，不都得为了我这个汉奸唱戏吗？”余肆枫冷冷扫他一眼
“余先生，而今家国破碎，人民处于水深火热……”
“张公子，莫逞口舌之快，还有，今后我不想再听到那出《穆桂英挂帅》”
张云雷攥住了拳，果然，说什么都没用
“……您以后都不会听到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余肆枫拍了拍张云雷的肩，而漆黑的消声手枪顺势抵上了他的胸膛，子弹飞速穿膛而过，殷红的血自左胸晕开，浸透了他的衣襟，不过好在玄色幽深，可以遮掩吞噬掉其他一切颜色，正如当今华夏的黑暗社会一般，可也总有一些人，要成为撕破黑暗的天光
“是啊，余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终究，只能是番王小丑眼中的俊杰了”
张云雷吃力地扶住即将倒下的尸体，一旁的青帮手下眼疾发现了异状
“张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余先生醉了，我扶他去休息”
“四爷喝酒了？”
张云雷扫了眼桌上的茶杯，“是，他喝多了”
“一派胡言，四爷从不沾酒！”
二人贴得太近，张云雷的秋香色大褂上也染上余肆枫的血迹，那人见了，即刻掏枪
“此乃为民除害，汉奸死不足惜！”徐卿思急匆匆跨进门正气凛然地朝他喊道
“闭嘴！”
黑洞洞的枪口瞬间转向她，伴着一声巨响，子弹没入左腹，素白色的旗袍上绽出一朵鲜艳妍丽的血花
张云雷趁机开枪打死那贼人，两人皆应声倒下，他丢开余肆枫冰冷的尸体，踉踉跄跄地跑向徐卿思，跪跌在地上将她抱在怀中，她的手开始变得有些冰凉
“卿思，你，你怎么没有回家呢”他颤抖着搓着她的手，想让她暖和一些
“我在等你啊…哥哥”子弹好像打穿了肋骨，她每说一个字都痛得倒吸气
“别说话，别说话，哥哥带你去医院，大林，郭麒麟！”
郭麒麟在拭妆时听见响声便往出走，刚出来就看见舅舅仪态大失，声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来了！”他看着地上或跪或躺的四个人，心中一惊
“去叫车！”
“什，什么？”
“我让你去叫车啊！”
“嗯”郭麒麟重重一点头，跑出来园子
“卿卿，别怕，他已经去叫车了，一会儿去过医院，就能回家了”他还在不停地搓着她逐渐冰冷的手
“哥哥……”
“嗯，我在，我在听”为了听清她微弱的声音，张云雷俯低了身子将耳凑至她唇边
“我，我不知道哥哥……是什么人，但生于乱世，我们，没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未来”她痛得面色惨白，眉头紧蹙
“卿卿，疼就不说了，好不好？”
她摇了摇头，牵强地扯起一个微笑，“哥哥穿大褂最好看了……穿戏服，也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以后哥哥每天都只给卿卿一个人看”
张云雷看着她额上不断冒出的冷汗，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
“哥哥若是先前抱我这么紧，该多好”
闻言，他将她搂得更紧，“哥哥以后都抱卿卿这么紧，好不好？”
徐卿思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好”泪珠也自她的眼尾滑落
“只愿有一天，山河依旧，四海清平，哥哥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余生共度”
“会有那一天的，会有的，哥哥会和卿卿永远在一起的”他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睫，微颤的睫毛轻扫着他的唇
“嗯，哥哥，我今天，好看吗？这是卿卿第一次穿旗袍”
摸着她愈发冰冷的手，张云雷的泪也抑不住地往下落，
着她愈发冰冷的手，张云雷的泪也抑不住地往下落，
“咳，哥哥，有这么丑吗，你都哭了”她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拭去他眼尾的泪
张云雷摩挲着这块凉玉，温热的唇细细贴在上面，“好看，特别好看，卿卿是哥哥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那就好，哥哥，也是卿卿最喜欢的哥哥……”她缓缓阖上眼，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看着她安静苍白的面容，张云雷薄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两行清泪滑落，没于舌尖，好苦，他愣了几秒，紧扣着怀中女子的肩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触到的仅有一片冰凉
“……我心悦你”
“车来了，舅舅，车来了！”郭麒麟气喘吁吁地跑进园子，却看见如此悲戚莫名的一幕，他知道，一切都无济于事了，他也明白，有些人，错过了，这辈子就再也找不回了
……
此后，张云雷便从德云戏班消失了，上海滩再也无人提及霁清公子的名号，他什么也不曾留下，什么也不曾带走，唯一同他一起消失的，是那套雕花檀香木盒，里面装着一套古董点翠头面，只可惜他再也用不上了……
民国三十四年（1945），蛮夷倭寇被驱出国境，寸土自此不再属于他人，不过几年时间，张云雷成熟不少，也沧桑不少，再无当年霁清公子的风韵，但他的背脊仍挺得如当初一样笔直
他立于船尾，看着月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如当场一般温柔，“卿卿，我等到了，山河依旧，四海清平，该做的我也都已做尽了，此生无悔，有憾，卿卿，哥哥这就寻你来了”
月色下的一切都被镀上银辉，他举起同样泛着银光的手枪，在左腹处扣下扳机，对着月色与水光，静静阖上了眼，他，再次消失了……
……
北京，园子里，太平歌词老艺术家登台，微鞠一躬后，腼腆一笑开口道“大家好，我叫张云雷……”
台下，徐卿思抱着驴打滚已看得入了迷，多少年前，她也是这般，仅看了一眼，便丢了半生
……
事出有愔：
文章名《沉默年代》取自小哥费玉清的《千里之外》“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
写这个短（也许）篇原因有二，其一，小辫儿说过自己最喜欢民国，可以穿大褂，梳背头；其二，之前有幸听到了Braska的一首原创歌曲《水上灯》这首歌给了本愔灵感，真的是一首值得一听的歌，戏腔非常美，pv也十分精致
指路AV48302795
余肆枫，上一篇有介绍过取这个名字的寓意，其实，这个人物是有原型哒，当时查资料时看到这个人物时心中忍不住大喊，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穆桂英挂帅》梅派经典剧目，宝贝们可以去看一下，扮相又美又英气，眼神犀利霸气，唱腔炒鸡美！！素素大人唱的！
指路AV45724600 这个视频中的每一位角儿都是神仙，《穆桂英挂帅》李胜素 《锁麟囊》迟小秋 《双阳公主》王艳 《红娘》张佳春
民国向张云雷同人文短篇《沉默年代》完结撒花撒花‵(*∩_∩*)′
接下来就继续更《无意穿堂风，孤倨引山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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