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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第三视角)

天街人间

她突然晕了过去,伴随着支离破碎的记忆,“又要做任务了”她叹了口气

「这浮华三千,来者皆是客。

戏起幕落,而当年台下人余几何。」

壹/

城南有戏楼初张,噼里啪啦一阵炮响,掌柜满面春风剪了彩。揭下红布,牌匾上赫然镌着三字——梦初楼。

  

“今日酒水半价特供,还请各位客官赏脸,入小店一坐……”掌柜笑得灿烂,立于门前拱手作揖。

此时,马车将人群分作两股,自厢内传出慵懒之声:“竟如此热闹,且让本公子做这首批客人如何?”

  

掌柜顿了顿,随即恭敬道:“自然欢迎,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城南魏家,魏筠。”

  

众人闻言哗然,而掌柜近乎将嘴角扯到耳边:“哎哟,原来是魏公子!小的有眼无珠……来人,还不速速备雅间,上好酒!”

  

厢门敞开,乌靴点地,那魏公子现身人前。只见其长发未束,肆意散于身后,柳眉之下,一对桃花眼勾人心魄。玉鼻高挺,薄唇红润,流云黑袍尤显华贵。分明是男子,却格外阴柔。或说,邪魅。

  

一个小伙计悄声询问道:“掌柜的,这魏公子……是何方神圣?”  

  

“你竟不晓得潼城四绝?”掌柜不禁诧异反问,见小伙计摇头,他便解释道,“城东金家,大公子金衍善书;城西水家,二小姐水沐月善画;城北姜家,三公子姜怀弈善棋……”

  

“哦,我晓得了,这魏公子善琴。”小伙计自以为聪敏,接过话茬。

掌柜反手往小伙计后脑勺盖一巴掌,打得小伙计不明所以,挠头纳闷。

“大错特错!魏公子琴技确实高超,但并非其出名缘由。魏公子常出没风月之地,纨绔成性,如咱这般戏楼,不论来都少次都是家常便饭……咳咳,今儿最是忙的时候,还不去招呼客人。”

小伙计恍然大悟,应一声退下了。

不多时,大堂内看客便坐满了桌。几个伙计端茶送水,额上早已渗出细密汗珠。

随着锣鼓铿锵,幕布总算在众人注视下缓缓拉开,伶人捻兰花指,咿咿呀呀登上台。

二楼雅间内,魏筠斟一杯清酒,不禁赞叹:“好酒,好戏。若换做别家,这般戏份定放在末尾。如此看来,这梦初楼应是卧虎藏龙……”

  

轮着几台戏,不论唱或演,伶人皆是功夫到家。众看客兴致高涨,还算富裕的便掏出银两扔上台去。掌柜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各位客官可否尽兴?俗话说好戏在后头,这压轴戏现在才开始。”

  

语毕,白裳伶人踱着小步,盈盈登台。只一开口,全场寂然。魏筠持杯的手悬停半空,凝视那伶人出了神。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这是一曲,孔雀东南飞。

此非独角戏,伶人却独唱。

若换做别楼演绎,那定是多人同台。如今梦初楼头牌独唱,观其分饰各角之功力,听其幽怆悲凉之嗓音,无不牵动看客的心。

  

终了,凄婉之声似仍在回响,台下看客意犹未尽,台上伶人却已无踪影。

静默良久,忽而掌声雷动。魏筠如梦初醒,这才想起放下酒杯,却发现臂膀已然麻木。苦笑一声,他向外道:“叫掌柜的过来。”

   

片刻后,掌柜急匆匆赶至雅间,搓着手问:“魏公子有何吩咐?”

  

“那独唱孔雀东南飞的戏子,姓甚名谁?”魏筠按揉僵硬的臂膀问道。

  

掌柜松了口气,笑道:“回魏公子,那便是本店头牌,顾应怜。”

  

“顾应怜……”魏筠喃喃,“本公子想见他。”

  

“这……”掌柜迟疑半晌,略显为难,“应怜在后台卸妆,现在多有不便……”

  

“无妨,带本公子去见他。”

魏筠执意前往,掌柜也阻拦不得,只好领着他去妆室。推开门,里面几个伶人纷纷抬眼望来,掌柜环顾四周,面露疑色,询问其中一个道:“顾应怜何在?”

  

  

那人答:“早些时候从后门离开了。”

  

  

掌柜不禁尴尬,转身向魏筠赔笑道:“看来今日是见不上了。应怜每逢奇日有戏份,届时小的通知他在后台等候魏公子,您看……”

  

“也罢,本公子改日再来便是。”魏筠随手抛一袋碎银给掌柜信步离去,未曾注意到暗处隐去的白衣。

贰/

梦初楼仅开张一日,名头已传遍大街小巷。不少人夸赞着楼中酒有多甘醇,戏有多传神,惹得更多人涌向梦初楼一探究竟。

  

是以,次日梦初楼生意爆红,即使没有头牌出演,其余戏份亦足饱眼福。而梦初楼特供的佳酿,众人也愿点上一壶。

  

待到第三日,听闻有头牌登台,更是不得了。除却大堂,竟连昂贵的大小包厢都被占满。至于无座之人倒也不走,就这么站在大堂边角,仰着头向戏台眺望。

如此热闹,独不见魏筠身影。

又隔两日,魏筠总算到来。楼内依旧人满为患,魏筠险些找不到掌柜在何处,得亏伙计见着他,忙唤来掌柜迎接。

掌柜擦拭着汗珠,连连把魏筠往楼上请:“小的特意留了最好的雅间,就等魏公子大驾光临……前几日怎不见魏公子前来?”

  

“需处理些私事。”魏筠边走边道,“莫要忘记顾应怜一事。”

  

掌柜笑着回道:“魏公子的嘱托,小的哪敢忘。且放心,今儿戏唱完了,定会让魏公子见着应怜。”

  

魏筠颔首道:“如此甚好。”

  

几场戏过后,总算轮到头牌登场。锣鼓响起,幕布应声而开,两个伶人自台两侧迎出来。魏筠被勾起了兴致,暗想今日压轴戏竟非顾应怜独唱。

  

听得这曲是战长沙,那红脸关公便是头牌戏子顾应怜。场景一转,关公手舞青龙偃月刀,已然与另一人对峙,博得台下看客连连喝彩。

魏筠只盯着关公看,越看越是痴迷:“未曾想,顾应怜竟舞得一手好刀,不愧为头牌。”

  

曲罢,幕布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缓缓合上,众看客心满意足,交谈着离去。掌柜早在厢门口候着,见魏筠出来,一点不含糊,快步流星直领他往后台去。

  

妆室前立着一袭白裳,听见脚步声,那人抬眼望来,发觉是魏筠,又慌忙低下头,快步走上前,轻声说道:“小的顾应怜,见过魏公子。”

  

魏筠仔细打量来人,身高约莫六尺,但尤为瘦弱,面容因其低着头无法看清,微垂的眼帘上,纤长的睫毛若隐若现。

“抬起头来,让本公子瞧瞧。”魏筠宛如命令着道。

若说公子是戏弄猎物之猫,那伶人便是笼中之白兔。四目相对,眼神交织,片刻之后,一声惊呼,却是魏筠探出的手抚上顾应怜胸膛。

“魏公子……”顾应怜霎时满面绯红,捂着前胸蹭蹭后退几步。

  

魏筠愣了半晌,干咳两声,收回采花手,尴尬道:“分明是男儿身,为何生着张女人脸。”

  

此时顾应怜已卸完妆,一副白皙姣好的面容,再挂着一丝娇羞,更显清秀可人。他略带不满嘟囔着说:“魏公子不也是……”

  

魏筠闻言玩味一笑,抬手勾起顾应怜下颔:“不愧是戏子,油嘴滑舌,本公子很中意你,做本公子的人如何?”

  

掌柜闻言,急忙在一旁插话道:“魏公子的意思是……”

  

“顾应怜,本公子要了。梦初楼,本公子罩了。掌柜的可有意见?”魏筠笑意更浓,如是道。

  

掌柜喜上眉梢,将头摇成拨浪鼓:“小的高兴还来不及,哪敢有意见!有魏公子撑腰是小店的荣幸!”

  

顾应怜才缓过神来,诚惶诚恐道:“小的只是下九流的一介戏子,何德何能受公子青睐。”

  

魏筠转而看向顾应怜,道:“谁是这梦初楼的头牌,你心里最清楚不过。那曲孔雀东南飞,可谓是传世经典。”

  

“魏公子喜欢的是这戏,并非是小的这个人。”顾应怜嗫嚅道。

  

话语声虽小,仍是传入魏筠耳中。他捏住顾应怜消瘦的脸颊,眼中寒芒乍现:“换做常人与本公子顶嘴,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见镇住顾应怜,魏筠松开手,目光又柔和起来:“你不但没死,反而深得我心。”

  

顾应怜只觉浑身渗出冷汗,躬身回道:“是,魏公子,小的明白了。”

  

“唤公子即可,亦不必自称小的。”魏筠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玉佩放入顾应怜手中,“本公子定不会让你受委屈。若是哪日得空……明日便可,且来府中专门为本公子唱戏。嗯,就要那曲孔雀东南飞。”

  

顾应怜愣愣答应,直到魏筠离去,方才回过神来。

“这就讨得魏筠欢心了吗……”顾应怜自顾说着,掂了掂手中玉佩,踏出后门,消失在无人小巷的尽头。

叁/

街市上烟火气浓厚,再过几日就是元宵。顾应怜白衣飘飘,穿梭于来往行人之间。

走过一弯拱桥便是魏家大院,看门的家仆见有客拜访,抬手示意来人止步,开口问道:“阁下有何贵干?”

“戏子顾应怜,魏二公子召小的前来唱戏。”顾应怜回答着,刻意强调了魏二公子四字。

家仆半信半疑,又问:“如何证明?”

顾应怜思忖半晌,从怀中摸出魏筠赠予的玉佩递去。家仆接过后审视一番,脸色骤变,连忙交还,欠着身子,语气恭敬起来:“小的奉命行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这就领顾公子入府。”

顾应怜瞧了眼玉佩,暗自咂舌,跟随家仆进入大门。

魏府属实气派,廊道纵横交错,若非家仆带领,顾应怜定会迷失。绕过几个弯,眼前是一方庭院,远远便能闻到花香。

家仆在门口止步,向顾应怜道:“公子就在里头。”

这庭院名为万芳园,其中各色名花簇拥着青石小道,一直蜿蜒至尽头处的凉亭。

人间仙境,顾应怜此刻仅能以此来形容所见之景。他放慢脚步,向着深处走去。

亭中有琴声悠然传出,散落在漫空馥郁之中。奏琴者弹拨提挑,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这便是四绝之琴绝。

顾应怜听得痴了,未察觉琴音何时止息,亦未察觉魏筠何时行至身旁。

“你若喜欢,本公子大可随时奏与你听。”魏筠的低语在耳畔响起,顾应怜正愣神,竟无厘头答应了。

忽想起言语不妥,顾应怜慌忙摆手,支吾半天,憋出一句:“小的不敢。”

魏筠笑了几声道:“你倒会蹬鼻子上脸,话语却还是恭敬。说过不必自称小的,又何苦摆副下人姿态,本公子可是要听你唱戏来的。”

顾应怜攒着白衣,杵在原地垂眸,不知如何作答。而魏筠已然落座,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道:“开始吧。”

顾应怜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偷偷瞥了眼魏筠,便挥舞长袖唱起来。

仅一伶人一看客,没有歌台锣鼓,却有一幕戏。琴声在戏半掺入,音色如唱词般凄然,直到戏曲终尾。何来伶人与看客之分,早在戏初起时,在场者便皆是戏中人。

“一曲孔雀东南飞,最是断人肠。”院外的青衣男子在曲罢时分,鼓着掌从拱门踏入庭院。

魏筠看清来者,从容起身相迎:“兄长好雅兴。今日得空探访小弟,怎不提前通知一声?”

青衣男子笑道:“为兄只是恰巧路过,前些时日忙着处理家事,倒冷落了你。近来身子可好?”

“承蒙兄长关心,小弟并无大碍。”魏筠说着,欲将男子往亭中请。

青衣男子摆手谢绝,从背后拿出纸袋交到魏筠手中,说道:“为兄就不多留了,方才见一侍从提着要进来,便借着捎带东西顺便来看看你。这是请来的戏子吗?”

青衣男子的目光落在顾应怜身上,顾应怜忙躬身一礼,回道:“小的梦初楼戏子顾应怜,见过魏泱公子。”

那青衣男子便是魏家大公子魏泱。他啧啧赞道:“想必你就是头牌无疑,方才听罢,着实令本公子赏心悦目。”

“公子谬赞。”

魏泱冲顾应怜微微一笑,又向魏筠颔首致意,随即踱步而去。魏筠目送魏泱离开后转身入亭,背身说道:“倒别干站着,进来坐吧。”

清风中掺杂着花香,顾应怜与魏筠对坐,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纸袋忽然出现在面前,顾应怜一惊,抬眸却望见魏筠意味深长的笑:“打开瞧瞧。”

竟是两串朱红的糖葫芦。

“这样一来,你便能敞开心扉同本公子说话了吧。”魏筠面色柔和,目光带有几分期许。

糖葫芦酸甜可口,确实让顾应怜更敢于言语。他问道:“方才大公子为何询问公子身体状况?”

“你当真想知道吗?”魏筠闻言,神色黯淡了些,叹息着道,“其实本公子先天有疾,郎中说,本公子活不过成年……而本公子今年十九。”

顾应怜望了眼魏筠撇向一旁的面颊,轻轻说:“公子恕罪,应怜唐突了。”

魏筠反而哑然道:“不必抱歉。能来人间走一遭,何尝不是件好事。既如此,更该享受乐趣才是。众人封本公子为纨绔,那本公子就做这纨绔。”

就做这纨绔吗?顾应怜反复咀嚼这句话,抿着唇低下头去。

魏筠见顾应怜不语,便起身出亭。行了几步,他回身说道:“元宵将至,到时城西有烟火大会,你陪本公子去看。”

顾应怜抬眸答应,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咬入口中。

肆/

日落时分,梦初楼对街的茶馆内,顾应怜点一碗清茶,百无聊赖。别桌客人正高谈阔论,他装作没事,侧耳静听。

  

  

“诶,你可曾听过梦初楼的戏?”

“那是自然,如此好戏,不看可惜。”

“且不说那头牌,普通戏子都是一流。”

“再说头牌的孔雀东南飞,啧啧啧,绝!”

“……”

  

  

笑意在顾应怜脸上浮现,他将银两搁置在桌面,走向梦初楼前已候多时的马车。

“竟让本公子等你,不成体统。”魏筠怪罪着,伸手将顾应怜拉入厢内。

行至城西,天色已然全黑,万家灯火通明,更比白昼热闹。或是今夜烟火大会的缘故,街上并行的年轻男女不在少数。

马车停在一家酒楼前,有位侍从打扮的女子在门口迎接:“见过魏公子,还请随我来。”

随女子上了楼,渐有袅袅琴音入耳。侍从将厢门拉开,只见厢内人挽金簪,着水蓝色长裙,正席地鼓琴。玉手芊芊,跃然弦上,属实令人赏心悦目。

魏筠并未急着进入,待到曲毕,他鼓掌赞叹道:“水姑娘琴技有所长进,甚是动听。”

女子起身含笑道:“魏公子说笑了,小女子在魏公子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

魏筠身后的顾应怜心中明了,城西乃是水家地界,眼前女子应是水家二小姐水沐月。他在旁行礼道:“小的顾应怜,见过水小姐。”

水沐月的目光在顾应怜身上停留,而后温婉道:“听闻近来城南新建一梦初楼,楼内头牌唱功了得,如今虽未闻戏曲,却已然知晓你的厉害。”

“水姑娘似乎有话想对应怜说,那魏某暂且回避。”魏筠看出水沐月对顾应怜兴致颇浓,浅笑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此刻厢内仅剩顾应怜与水沐月二人,未等顾应怜开口,水沐月便先发制人:“或许,该叫你顾姑娘。”

顾应怜闻言心中大惊,面上仍是镇定道:“水小姐是在叫小的吗?”

“同是女子,何须隐瞒。”水沐月上前牵起顾应怜的手,“寻常人倒是能瞒过去,至于魏公子那等聪颖之辈,迟早会发现端倪。”

顾应怜心跳剧烈,想起魏筠那日在妆室前探出咸猪手,面颊霎时红透。水沐月见状掩嘴轻笑,柔声道:“魏公子对你的意思可是很明显呢。”

“并无此事!”顾应怜矢口否认,旋即感到一阵心慌,忙低下头去,声如蚊呐,“分明水小姐对魏公子……”

水沐月神情确是失落下来,语气却仍是温柔:“感情之事总不可强求,更何况未知你是女儿身,魏公子仍是执着……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顾姑娘不必内疚。”

顾应怜闻言默然,心中暗暗叹息。

显而易见,水沐月因魏筠而学琴,亦不顾世俗称他纨绔的流言蜚语,此种心意魏筠应当察觉。只他身患绝症,因而未与水沐月更进一步,宁将她蒙在鼓里,甚至不惜将自己带到她面前产生误解,诚是不愿毁了她一生。

念及此处,顾应怜惋惜之情更甚几分。

水沐月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魏筠颇为无奈的声音:“两位,烟火大会即将开始,是时候启程了。”

“女儿身一事,还请水小姐替小的保密。”顾应怜轻笑着,转身拉开厢门。

水沐月驻足片刻,回眸望了眼案几上的琴,随顾应怜走了出去。

伍/

穿过闹市,魏筠等人来到汾河旁。载满祈愿的河灯随波漂流,犹如九天银河般灿烂,止息了微微闪烁的涟漪。

早些时候到来的侍从将他们引入河畔的一座凉亭,亭中已有两人就坐,见魏筠与水沐月前来,便起身相迎。

赤衣男子英姿勃发,剑眉星目,器宇不凡。他拱手笑道:“二位,金某可是等候多时了。”

白衣男子眉宇柔和,文质彬彬,气质不似赤衣男子那般外放,倒有种笔墨书生的儒雅随和。他也拱手道:“魏公子,水小姐,许久不见。”

那赤衣男子便是金家大公子金衍,而白衣男子则是姜家三公子姜怀弈。潼城四绝在此汇聚,相互寒暄后入亭而坐,顾应怜本想立侍在旁,却被魏筠硬拉着坐在身侧。

金衍瞥了眼顾应怜,调侃道:“魏公子有了水小姐却不满足,竟还喜欢清秀男子吗?”

水沐月闻言有些害羞,魏筠则笑而不语,命顾应怜斟一杯酒,以此作答。

闲坐少时,天空忽地明亮起来,伴随一声爆响,原来是绚烂烟火在月下绽放。河道边上人头攒动,惊叹声此起彼伏,喜悦与欢欣在人群中迸发而出。

身处亭中并不能望见天空此刻是何姿态。魏筠起身去牵顾应怜的手,道:“亭翼遮蔽不便观赏,本公子带你去一处好地方。”

顾应怜尚未反应过来,已被强拉着走出亭外。回头时,她的目光捕捉到水沐月失落的神情,以及金衍嘴角勾起的一丝笑意。

两人踏入林间小道,连着登了几座台阶,来到半山的一方空地。此处视野开阔,可将街市与汾河尽收眼底,而空中竞相绽放的烟火亦是清晰可见。

“公子,撇下他们三人,似乎不太厚道。”顾应怜沉浸在美景中喃喃说道。

魏筠侧目回视,浅笑道:“何须在意,此刻有你我二人便足矣。”

温热之感自掌心流经全身,顾应怜这才发觉魏筠牵着她的手并未松开。

难道魏筠当真对我有意?顾应怜暗想,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本公子自视待你不薄,那么,你又打算瞒本公子多久呢?”魏筠淡淡说着,烟火将他的面容映得色彩斑斓。

顾应怜加速跳动的心猛抽一下,秘密被看穿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弱弱道:“公子在说什么?应怜不明白。”

魏筠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着实让顾应怜毛骨悚然:“第一,你是女儿身。或是为了维持生计,不得已女扮男装,这倒无可厚非,但第二……小心。”

话未说完,魏筠猛将顾应怜拉入怀中后退数步。下一秒,先前两人所在之地便有一支暗箭嗖地掠过,没入丛林深处。

“背后偷袭的鼠辈,本公子最瞧不起。”魏筠冲着利箭射来方向冷冷说道。

树后陆续走出六人,清一色黑衣蒙面装扮,手中长剑寒芒毕露。六人不发一言,迅速分散开,从不同方位向魏筠袭来。

摆明来者不善,魏筠蹙眉将顾应怜推往身后,自己则从腰间抽出折扇迎了上去。折扇打开,扇骨前端竟是明晃晃的利刃。魏筠侧身躲过率先刺来的一剑,再用扇一划,那人喉间赫然喷出鲜血,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旋即没了声息。

其余五人险些乱了阵脚,不敢再轻敌,重整姿态后再度袭来。

魏筠与五人交手却不落下风,反而抓住破绽又杀死一人。其余四人蹭蹭后退,相互交换了目光,转而向一旁的顾应怜奔去。魏筠见状,面带戏谑嗤道:“愚蠢至极。”

顾应怜似乎没料到四人会将目标转向她,顾不得太多,顾应怜摆好架势,一脚将一人踹飞,又是几拳将剩下三人放倒,脱身而出。

四人发觉任务失败不再恋战,捡起长剑隐入林中,不见了踪影。最后一束烟火熄灭,四周重新变得暗沉静寂,只余下两具无言的尸体。

“怎会有人想要刺杀公子?”顾应怜诧异问道。

魏筠收起折扇,来回踱了几步,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还是有人记恨本公子的。”

语毕,魏筠瞥见顾应怜藏入袖中的手:“你在摸什么?”

顾应怜摸索片刻,取出一样事物递向魏筠:“这件东西送给公子,可保平安。”

魏筠愣了愣,借着月光,他看清是一支绿色的孔雀羽。顾应怜小声问道:“公子是何时知晓应怜假扮男子的?”

“那日初见便知。”魏筠含笑将孔雀羽收下,凝视着顾应怜的眸子,“抱歉,倒是染了你清白。”

顾应怜顿觉羞愤,贝齿轻咬红唇,神色间尽显幽怨:“那第二件事……”

“不,那不重要了。”

顾应怜闻到皂角的香气,触到散落的发丝。月色莹莹,映衬着魏筠面上滑落的泪滴。一吻如梦似幻,那么柔,那么轻。

“原谅我命不久矣,却偏偏爱上了你。”

陆/

林间小道莫名变得很长,仿佛走不到尽头。

顾应怜只觉恍惚,不敢相信今夜发生的一切。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魏筠,非但看穿伪装,舞扇杀人,甚至含泪夺吻,聊表心意。

所以,水沐月之言并无差错。

“方才遇刺,本公子劳形伤神,且拜托你替本公子向三位道别,提醒千万小心。”魏筠按揉着太阳穴对顾应怜说道。

顾应怜怔怔答应,与魏筠朝相反方向行去。她此刻只想理清自己究竟是何心境。魏筠回望顾应怜背影,目光深邃,深深叹了口气。

等待约莫半刻钟,顾应怜回来了,低垂着眼,神色有些黯淡,默然登上马车。魏筠见状疑道:“怎么愁眉苦脸的?”

“没事……刚才应怜脸色很难看吗?”顾应怜摇摇头,挤出一丝笑容。

魏筠不再多问,却又听得顾应怜说道:“金公子托应怜传话,说是今日不曾畅谈,邀公子三日后前往扶云山一叙。”

“嗯,是吗?本公子晓得了。”魏筠说着,拉了顾应怜靠在肩上,“到时,可否让本公子想见你不加伪装,最真实的模样。”

顾应怜轻声答应,任由魏筠抚摸满头发丝。

回府后,魏筠不再现身人前,而梦初楼内看客依旧,伶人如初。

有看客语云,那头牌接连三日登台,不唱别的,只唱一曲孔雀东南飞。唱至终尾,往往已是泪落沾襟,叫台下肝肠寸断。

三日既过,当是赴邀之时。万芳园内,魏筠身着黑袍,淡然抚琴。

曲罢,魏筠抬眼。

清风百花摇曳,白裳一袭驻足。

魏筠笑道:“敢问可是天上仙子降临?”

顾应怜双颊绯红,嗔道:“公子比应怜更油嘴滑舌。”

马车前行很慢,沿途屋舍渐变为草木,最终停留在山前。

扶云山最为出名的,便是山顶崖边的怪石。分明未经任何雕琢,竟平整似桌,更有浑然天成的石凳环绕周围。

魏筠与顾应怜抵达时,金衍恰完成一篇书作。笔走龙蛇,章法飘逸,尽显洒脱。他笑着将两人请入座,随同的四个侍从摆上酒具,分别斟了三杯。

魏筠并未执杯饮酒,而是问道:“金公子既有闲情逸致,何不将水小姐与姜公子一并请来?”

金衍笑容依旧,说道:“这不是想与魏公子单独叙叙旧嘛。”

“你我之间何来旧事可叙。”魏筠将眉眼一挑,继续道,“也罢,倒不如听魏某说说,金公子你布下的大局。”

“哦?魏公子有何指教?”金衍神情自若,举起酒杯饮了一口。

魏筠淡淡道:“想必金公子是知晓梦初楼的。楼内戏子个个功夫到家,全然不输其他戏楼的头牌。而城南戏楼不在少数,梦初楼分明拥有资本,大可以建在潼城中心,生意定比现在更好,何苦跑来城南一隅。

“这是疑点之一。魏某探查三日,算是明白幕后金主是何方神圣……

“金家,好大的手笔。”

金衍鼓掌道:“魏公子倒比金某更有闲情逸致。只不过金家出资,与我金衍有何干系?”

魏筠不答,转而又道:“元宵当晚烟火大会,魏某在半山遇刺。虽魏某平日纨绔成性,沉溺风花雪月灯红酒绿,却不曾得罪他人,怎会平白无故遭袭。

“这是疑点之二。思前想后,金家与魏家表面交好,实则暗地里旧怨颇多……

“更何况,金公子心悦水小姐呢?”

金衍哈哈大笑,道:“金家与魏家有旧怨是真,金某心悦水小姐亦是真。可派遣刺客暗杀魏公子,金某绝不会做出此事。”

魏筠波澜不惊,再道:“至于疑点之三,堪称点睛之笔。魏某喜爱戏曲人尽皆知,这正是布局的关键所在。金公子出资建造戏楼,为的是引魏某前往,只因那唱功了得的头牌,便是最终杀招。

“光是戏子并不足够,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杀器,为女子才是上上乘。金公子明白魏某定会对其感兴趣,与其往来密切,只需时机成熟,便可让魏某消散天地间。

“可惜等待许久,并未如金公子所愿,魏某反而现身元宵烟火大会,因此才有刺客暗杀。那刺客在魏某即将揭穿事情真相时发动袭击,不料被反杀二人,只得临时转变策略,欲保全杀器身份不暴露,却还是雕虫小技罢了。

“暗杀屡屡失败,计划无法实施,金公子终究耐不住,方才有了今日的浮云山邀约。”

金衍再次鼓掌,赞道:“魏公子的推论十分有趣,着实令金某刮目相看。但又如何证明,魏公子所言属实呢?”

魏筠冷笑道:“分明元宵当日,金公子见到顾应怜时调侃魏某喜欢清秀男子,而今日魏某身边分明是位女子,金公子却什么都不过问呢?”

顾应怜身躯明显颤抖一下,金衍的笑意刹那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狰狞:“果不其然,纨绔只是表象,你的智谋隐藏颇深。”

魏筠神色平静道:“又怎会比金公子的城府深。”

“明知是鸿门宴,你却依然赴约,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但你今日必然交代在这里!”金衍恶狠狠说着,身后四个侍从已然挺剑杀来。

魏筠起身抽出折扇,直面迎来的长剑。自始至终,顾应怜都垂眸不语,直至最后一人被折扇封喉,她总算抬起头,泪水已然满面。

“你已错失太多良机,本公子着实对你失望透顶。”金衍漠然瞥了眼顾应怜,语气寒冷似冰,“本公子当初把你捡回来,为的就是今日。纵你真的爱他,也要清楚你到底是谁的人。”

分明先前魏筠鏖战六人不落下风,此刻身上却是剑痕累累,显得狼狈不堪。疲倦令魏筠耳鸣目眩,视线模糊中,他望见顾应怜徐徐走来,手中长剑寒芒闪烁。

“快走,魏筠,求求你,快走……”顾应怜的声音带着哭腔。

山风凌乱了魏筠的发丝,他却不曾移动半步。长剑终是没入胸膛,魏筠喉头腥甜,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近在咫尺的白衣。他强忍痛意,撇下折扇,颤抖着双手,紧紧拥住眼前的泪人。

顾应怜捶打着魏筠的脊背,哭喊道:“撒开,你倒是撒开啊混蛋!身患绝症不愿负了水沐月,你却染我清白夺我初吻!不过一个纨绔非要逞英雄,真以为自己很大义凛然吗!你明明看出我是来杀你的,你为什么要爱上我啊!为什么!”

顾应怜渐渐停下手,哭喊变成了呜咽:“可我又为什么会爱上你这个混蛋啊……”

“应怜……”魏筠的声音在顾应怜耳畔响起,宛如即将熄灭的烛火般虚弱。

顾应怜抬起头,淡妆早已哭花。魏筠拭去她脸上泪水,莞尔一笑:“不哭。”

说罢,他向那红唇吻去。

“初听尚为台下客,再听已是戏中人。纵看破千万算计,心知拙戏一场,也无悔赴那落幕之时。既难逃宿命,死于你手,便是最好结局。”魏筠话语很轻,却句句剜心。

“多想再为你买一串糖葫芦,多想再听你唱一曲,孔雀……东南飞……”

魏筠再无任何气力支撑,目光贪恋地停留在顾应怜眉眼之间,缓缓向后倒去。悬崖万丈,他像油尽灯枯的蝶,坠向迷蒙云雾深处。

金衍的狂笑响彻山巅,顾应怜向深渊一遍遍嘶喊魏筠的名字,回答她的是一遍遍山谷的回声。

有风骤起,碧绿的孔雀羽旋转着飘落悬崖之下,渺无踪迹。

终/

躁动持续两年之久,街巷间仍传得鼎沸。说是扶云山上,金大公子与四位侍从无一生还。而行此事者,除却不见踪影,仿佛人间蒸发的魏二公子,更有何人?

金家失了大公子,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很快衰亡。而魏大公子承袭家主之位后,并去金家资产,一举将地位坐实,成为潼城霸主。

水家则与姜家联姻,水二小姐与姜三公子喜结连理。姜三公子是性情中人,知晓水二小姐爱慕魏二公子,婚后不曾与其同房。水二小姐被姜三公子品格所染,终是解开心结,与其诞下一子。

梦初楼更换了头牌,那伶人贵妃醉酒唱的一绝。看客虽不见当年戏,却并未有何不满。而曾经的头牌何在?这只有掌柜清楚。

扶云山事发次日,楼内来了位客人。白衣飘飘,以薄纱遮面,操女子声,点一曲孔雀东南飞,入了上等雅间,再未出过厢门。

待掌柜前去查看时,玉碎满地,桌上置鸠毒,杯中酒尽,那客人已气绝身亡。见其真容,掌柜大惊,竟是头牌戏子顾应怜。她手中攒一白绢,提字云:梦初为戏起,梦终为幕落。莫负孔雀意,与君共黄泉。

掌柜将此事隐下,悄悄来到姜府,将真相全盘托出。

水沐月听罢泪若雨下,姜怀弈不禁长叹道:“于姜某而言,这是一盘棋。于魏公子而言,这是一台戏。魏公子以顾应怜会动情为筹码,策划了整个大局,他才是真正的赢家。而金公子最大的失误就在于,情可成杀器,亦能成败笔。”

“戏子只唱戏,不爱人。由此看来,纵然顾应怜功力再高,终究不是位合格的戏子。”姜怀弈如是说着,执起黑子款款落下,将棋局定格。

戏楼依旧迎客,繁花依旧盛开,烟火依旧绽放,山峦依旧矗立。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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