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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桥金街的尽头，有一栋烂尾楼，破败的广告牌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赤水湾”三个大字，黝黑的钢筋水泥裸露在白日下，如同被火烧过一样，颓废凋敝，从那儿经过的人，总感到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米桥金街所在的地方是市郊，名字看似是街道，实则是没有开发的片区，从前是一片荒地，近几年附近陆续来了几波房地产商，建起了大大小小的楼盘，才稍微有了些人气。

然而位于最北边的米桥金街，依然死气沉沉，赤水湾像被人遗弃的孩子，静谧无声，旷日持久地伫立着。听附近的人说，这栋烂尾楼存在很久很久了，久到谁也不知道它烂尾的原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栋楼发生过不少怪事。

焦尔是一名建筑工人，就住在米桥金街，距离赤水湾不到五百米，因为参与了一个楼盘的建设施工，来到了这里，一呆就是两年。因素来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焦尔没有和工友住移动板房，而是自己出来另租了个附近的房子，下班后倒也乐得清净。

两年前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周围还是冷冷清清的，焦尔记得那时候这片还是一个个小山丘和荒草地。他去米桥金街找房子，从头走到尾，花了不到十分钟，整条街零零星星排列着当地村民的自建房。写着出租字样的房子不到五家，焦尔挑了一家环境稍微好点的房子，租下了其中的一房一厅，每月租金500块，包水电费，自此开始了单身汉的生活。

和大多数建筑工一样，焦尔没有太多的爱好，抽烟喝酒是他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而整条米桥金街只有一家杂货店，距离焦尔的住处五十来米，叫新新杂货店。店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体态微胖，为人和气，总是笑眯眯的。焦尔去买烟酒多了，也就和店老板熟悉起来。

店老板姓薛，开新新杂货店十多年了，大家都亲切地叫他薛公。薛公如今独自经营杂货店，老婆在外地打工，女儿在外省上大学，日日守着店铺的薛公，大概日子过得寂寞，也爱抽点烟喝点小酒，一来二去，和焦尔一起打牙祭的时间就多了起来。四十岁的焦尔，虽和薛公年纪相差十多岁，却也十分聊得来。

一日，焦尔放工路过新新杂货店，刚好碰上薛公在吃饭，禁不住薛公的热情邀请，就走进了店里，两人喝了起来，几杯酒下肚，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赤水湾今天出事了，你晓得伐？”薛公拉起了话头。

“咋了，我今天都忙搬砖了，没听过这事。”

“有个女人躺在里头，死了。”语气带着叹息的薛公摇了摇头，抿了口酒。

焦尔放下了筷子，嘀咕道：“还有这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还不清楚，今天警察封锁了现场，附近很多人都去看了，死的女人好像不是本地的”，薛公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说这事了，过几天我老婆回来，到时候来我家吃饭啊，我们吃顿好的。”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吃好喝好已经九点多了，焦尔从新新杂货店出来，走回租房，心中思绪万千，他又想了两年前刚来米桥金街的那件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会焦尔刚住进米桥金街三个月，有天晚上他加班到很晚，回租房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他路过赤水湾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呼叫声，停下来仔细听的时候似乎又消失了，再走路声音再响起，如此重复了几次，焦尔吓得不轻，本想去看个究竟，无奈气氛太诡异，又刚来此地不想惹事上身，只好急匆匆赶回去，到住处的时候，他出了一身汗，忐忑不安地入睡，断断续续做梦，其中有个梦他至今忘不了。

梦里，他推开一扇门，室内白茫茫一片，空空如也，墙壁上只有一幅画，画里同样空空如也，却似有魔力，吸引着焦尔靠近，等他走近那幅画，才发现画里隐约有一摊鲜血的图案，看着像是很多个人形轮廓，旁边魔法般出现了几个鲜红的字体：赤水湾。

往后，焦尔又梦到同样的场景好几次。

第二天上班，焦尔就听到工友讨论赤水湾昨天的事故，从人们提及的关键词中，他拼凑出事情的大概情况，一个地产开发商公司的女员工，过来出差，莫名失踪了一个星期，最后被警察发现在赤水湾烂尾楼里，已经失去生命体征。更多的细节，大家也无从知晓，只是纷纷感概人生无常，然后各自忙碌，为今天午餐可以加鸡腿而小有期待。

焦尔把事故跟自己的梦境联想了一下，想到了赤水湾三个字，除了事发地点有关联，再也想不到这两者之间有别的联系，可他隐隐觉得不对劲，赤水湾像个神秘的存在，萦绕在焦尔心头。

几天之后，薛公老婆从外地回来休假，薛公兴致勃勃地做了一大桌子菜，喊了焦尔过去吃饭。饭桌上大家都挺高兴，焦尔才发现薛公老婆虽年纪不小了，但风韵犹存，能看出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坯子，难怪薛公以前也老念叨他老婆。看他们家并不像缺钱的样子，薛公家的房子算得上是米桥金街上最好的房子了，一楼是店铺，上面还有六层楼，装修堪称豪华，还装了电梯。薛公曾说起他年轻那会儿还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让老婆出去打工？焦尔心里有疑问，却也不好意思开口问的，毕竟这种问题太私人。

又过了几日，米桥金街上零星贴出了一些告示，内容大意是赤水湾事件受害人是个三十多的女性，还附上照片，说经调查发现是被人下毒致命，有认识该女性或相关线索的，欢迎提供。可告示并没有什么人看，大家的精力，用来应付生活就疲惫不堪了。

焦尔也不关心这些八卦，他似乎对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聊天时虽有工友说，好像在另外的地产公司见过那位女性受害者，相比这些消息，焦尔和大部分工友一样，更关心今天中午饭堂是不是会加鸡腿。

赤水湾事件掀起的热潮持续了不到半个月，大家似乎又把这件事遗忘殆尽，米桥金街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人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警方自从贴出了告示后，再没听到有什么进展，毕竟一个外地女子的死亡，并没有引起多少人关注。

一日，天微微亮，焦尔照例去上班，路过新新杂货店时，听到一股吵杂的响声，接着传来东西滚下楼梯的声音，他正想敲门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凄厉又压抑的女声狠狠地说，“老薛你个杀千刀的，要不是因为你，我用得着躲躲藏藏吗，你倒好，背着我勾三搭四，还搞出了这种幺蛾子，他妈我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我要走！”，“你别忘了，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你能走到哪里去？”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焦尔打了个冷颤，这还是平日里的薛公吗？

焦尔不敢再听下去，急匆匆赶去工地，生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可他已经听到了不该听的，薛公一家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转眼暑假来了，薛公女儿放假回家，薛公一开心又做了几个菜，喊焦尔过来吃饭。大家刚坐下来，薛公说，“巧巧，这是焦叔，平日里啊常跟老爸一起吃饭喝点儿酒，也算是老爸的朋友了”，巧巧瞥了一眼焦尔，眼神里满是冷漠，不情不愿地哦了一个字，然后低头吃饭，薛公面露尴尬“焦尔你别介意，巧巧性格就这样”，焦尔忙打圆场“没事儿，年轻人不用那么拘礼，来来我们吃饭”，一顿饭就在不甚和谐的气氛中吃完。

饭后焦尔和薛公在杂货店前抽烟，薛公满面愁容，重重地叹了口气，“焦尔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一个人无牵无挂，我现在这个样子跟鳏夫有什么区别呢，老婆常年不在家，女儿对我不理不睬的。”焦尔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才说了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他也不是没有羡慕过薛公，羡慕他有家有妻女，还有一间店铺可以挣钱，虽然上次他听到了薛公夫妻的争吵，但他还是不能相信薛公这么好的人会做出什么坏事。

米桥金街有一家养老院，一间小学，都是薛公出钱建的，说起薛公，大家都夸他是个老好人，平日这片区有什么需要出钱的事，薛公也是最积极的那个，这样的人，背后还会有什么秘密？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一大半，焦尔因为照常去新新杂货店买东西，和巧巧碰面的时候多了起来，慢慢他发现薛公在的时候，巧巧总是一幅冷面孔。有时候薛公出去办事，巧巧一个人看店，焦尔去买东西，她反而态度温和，焦尔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女孩子。

又一日，焦尔去新新杂货店，想找薛公，看到巧巧一个人在，正想转头走，巧巧喊住了他，两人面对面站着，巧巧看四下无人，轻轻地说，“焦叔，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观察你，觉得你倒不像个坏人”，焦尔愣了愣，自己什么时候和坏人联系在一起了……“但是，你以后少和我爸来往了，我爸不是你看到的那种人，跟他呆久了只会害了你。”说完这话，巧巧转身回到店铺，留下焦尔在发呆。

听完巧巧的话以后，再想到薛公之前和他老婆的争吵，焦尔对薛公的身份越发怀疑，他去新新杂货店的次数渐渐少了。

日子又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意外却忽然而至。焦尔在工作时，被钢板砸到，腿部动脉大出血，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几经抢救才捡回了一条命，后续治疗还需要一笔不少的费用，而焦尔的积蓄已所剩无几。

他想放弃治疗的时候，薛公来了，送来了五万块，不等焦尔拒绝，他就去帮忙交了医药费。再回到病房安慰焦尔，“钱财都是身外物，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我没什么真心朋友，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你也是我的朋友了，朋友有难，哪有不帮忙的道理，钱就当我先借你，以后有了再还，不急。”一番话说得焦尔泪眼朦胧，他很久没有遇到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了。

焦尔本是家中独子，十年前家庭合睦，双亲健在，他也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妻子是初中同学，两人本也恩爱。后来父母相继患重病，焦尔花光了所有积蓄，二老还是走了，还欠下了不少债，妻子也离他而去。焦尔悲痛欲绝，心如死灰，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不抱希望地活着。

是薛公，让他再次感到温情，和谐热泪盈眶的感动。他又想起了巧巧的那番话，可现在的他，又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焦尔渐渐好了，腿部却留下了残疾，走路一拐一拐的，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上工了，单位补给了他一笔工伤赔偿金，还给他安排了个保安的工作，工资虽少了一半多，倒也清闲了不少。对焦尔来说，去哪里都一样，他选择在米桥金街呆下去。

出院后，焦尔多次拿着赔偿金去新新杂货店，想还薛公借的五万块，可每次都被薛公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意思是这钱你留着自己用，就不用还我了，我现在又不缺钱的，不是说好的是朋友吗，以后就别提这件事了。每每说得焦尔无言以对，只能一次次说一番感谢的话。

一日，焦尔正在值班，一位中年男子风尘仆仆走过来问路：“大哥你好，请问赤水湾怎么走？”

“赤水湾是栋烂尾楼啊，那里什么都没有，你去做什么？”焦尔心里咯噔一下。

“嗯我知道那是个烂尾楼，我不去一趟心里不安宁”，男子迟疑了一下又问，“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几个月前发生在赤水湾的一件事儿，就是有个女人死了的那个案件”，男子语气低沉，又似沉痛难忍。

焦尔迟疑了片刻说：“知道，那会这里都传遍了，你是？”

“我是受害者老公，这件事警察调查了一段时间也找不到线索，我决定亲自来看看。”

焦尔没有再说什么，给他指了路，直觉告诉他，最近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那位中年男子谢过焦尔，就向赤水湾走去了。

傍晚焦尔下了班，买了两斤卤菜，直奔新新杂货店，自从他出了工伤这件事后，和薛公的关系更加亲近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亲兄弟。两人照例吃了肉喝了酒，谈天说地聊起来，焦尔想起白天上班时问路的男子，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讲了，薛公听了，面色不经意沉了下去，喃喃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忽然冒出个老公来，他想干什么”，焦尔接过话：“也许是老婆不明不白死了，警察又没查出什么东西，不甘心就自己跑过来了”，“也对，情有可原的”，薛公说完，乐呵呵地拉着焦尔打起了十三张，，这是他们喝完酒的惯例。

三天以后，焦尔值班的空档，那个问路的中年男子又来了。

他问焦尔什么时候下班，想和他喝两杯，焦尔刚想拒绝，对方使出了苦肉计，说自己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老婆又莫名其妙没了，心里苦闷得很，找个人喝酒都没有。这番话说得焦尔心一软，只好让他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下班后就和他一起去吃个饭。

两个小时后，在米桥金街转了个遍的中年男子准时出现在焦尔上班的保安亭前，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焦尔提议去一家他常去吃饭的大排档，中年男子点点头，兴趣却却的样子，又说了句“今天我请客”，看他打扮不像缺钱的人，焦尔也就没客气。

走了十分钟，就到了大排档，中年男子以不熟悉为理由，把点菜的事交给焦尔，就说了句先来两瓶啤酒，没等上菜就喝了起来。焦尔见状，也没多说什么，点了几个菜，就陪他喝上了。一来二去，酒酣耳热，中年男子开口了：“我叫洪刚，认识这么多天了还不知道你名字呢？”，“焦尔，焦虑的焦，你字少一个单人旁的尔”。

“焦兄弟，你来这里多久了”，洪刚说完，灌了一口啤酒。

“今年是第三年了。”

“不长也不短，那应该认识了不少这里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