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掖庭少女（二）

妩姜在伊琉璃指点下用草木灰水给生丝脱着胶，这些本事还没轮到她去学，但看着成堆的生丝和绸坯，也知道伊琉璃要独自完成这些任务只怕要熬几个通宵，次日还得继续完成自己的活计，绝对会体力不支。

妩姜她总是这样欺负你吗？

伊琉璃没有答话，仍低头专注着手中的活，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伊琉璃你学的可真快。

妩姜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告诉管姑姑呀？

伊琉璃在掖庭这个地方，你要学会忍，有时候，忍比强出头要平安的多。

伊琉璃没有抬头，只是平静的回答道。也许，她是被欺负惯了吧……

妩姜你为什么要怕她？大家都是织染局的，为什么还要互相为难？

妩姜仍愤愤不平，而得到的回复却是伊琉璃淡淡一笑，她抬眼望了一下妩姜，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伊琉璃你太天真了，还不懂……

话没说完，便见邵沐嫣走近，身后还跟着两个素日与她关系较近的宫人，眼神不善。邵沐嫣慢慢踱着细碎的步子，绕着妩姜转了一圈。

邵沐嫣哟，这不是小妩姜吗？都会给生丝脱胶了！

因为之前伊琉璃的提点，妩姜便默默忍了下去，由着她和身边几位宫人冷嘲热讽了几句。

邵沐嫣好了，你爱干就干吧，既要装好人，便要做个彻底。对了，这小丫头从未干过这活计，你让她帮你，倘若有个差池，我唯你是问。

邵沐嫣最后一句明显是对伊琉璃说的，画中透着一丝狠意。

妩姜我们这可都是帮你做的，你还这般挑剔？

妩姜终究年少，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伊琉璃立刻知道不妙，眼看着邵沐嫣的脸色便变了，连连冷笑，恨恨的一拂袖，那两名宫人跟着她往外走去。

伊琉璃邵姐姐……

伊琉璃匆匆放下手里的生丝跟了出去，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每人提一了根搅拌棒，一下一下用力的砸着妩姜负责的那口染缸。

妩姜虽然未跟出去，但听见外面院中清脆的碎裂声和哗哗的流水声，也意识到不对，跳起来就冲向院内。邵沐嫣等三名宫女早跳开了，三根搅拌棒凌乱地躺在院中，然而，最字幕的确是一院子缓缓流淌的墨绿染料和染缸碎片。妩姜呆呆的站在那里，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仿佛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无量的眼中水光闪烁，将坠未坠，却被她紧咬下唇的疼痛感逼了回去。

伊琉璃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场面，一时没了主张，无措的看着她。

染缸碎了，染料全没了，而且这刚是墨绿染料，尤其难得。因染料中蓝紫红黑黄珠斑颜色都有直接提炼的天然植物染料，唯独这绿色无法从任何植物中直接提取，因此这缸墨绿染料来的格外不易，结果如今连缸都被打碎了，妩姜次日自然是免不了受罚。

伊琉璃怎么办？

妩姜吸了吸鼻子，用力压下心中的伤心，愤怒的情绪，垂头去收拾院子。总不能让这满院子流淌的染料就这样摆到明天天明，那样受的责罚会更重。

伊琉璃开了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她知道那墨绿染料的原料已经没什么存货了，而那匹布是过几天就要染出来赶制太后娘娘的寿服的。如果是别的颜色的染料，哪怕受一顿责罚再染，总还来得及，可这墨绿染料没了，再去搜集那难得的原料恐怕不易，耽搁下来，这顿责罚有多重，伊琉璃都不敢想象，就算是管樾求情也没用。

妩姜糟了，天都黑了，我还得去诏狱送饭。

妩姜转身急匆匆的就走，生怕眼中那汪水汽狼狈的滚落下来让人看见。

伊琉璃要不……我明天向管姑姑说是我砸碎的……

伊琉璃太了解邵沐嫣了，她们那伙人狼狈为奸，显然是准备好了说辞要诬陷妩姜，这是不可能圆满的解释过去的，何况管樾平时更相信邵沐嫣。但妩姜走的远了，并没有听见。伊琉璃站在原地叹了口气，默默的收拾着残局，左思右想，决定要抢在妩姜前头将这份罪责都担下来。妩姜拎着提篮，匆匆往诏狱走去，心事重重地想着方才发生的事，一时连往日去诏狱时的提心吊胆都忘了。

诏狱，一个令掖庭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地方，也是所有宫人视为禁地之处。

向来犯下重罪的才会被送去那个地方，而被送去的，多半活不了多久。教育所有的传说与死亡，可怕，暴戾的刑罚相关，可最可怕的莫过于被关押在其中的一名死囚。寻常死囚在诏狱根本活不过几个月，就会因经不起重刑而无声无息的死去，唯独这个死囚活了好多年，这人究竟是什么人，长什么样，犯了什么样的重罪，从来无人知晓，传闻他面目恐怖，还有邪术在身，凡是接近他的人，死状必定惨烈。凡此种种传说在宫人中到处散播，到最后连敢给他送饭的人也没有，但这名死囚却偏偏有着异乎寻常的待遇，上面吩咐过绝不能饿死他，所以每顿饭必不可少，而且饭菜并不像一般死囚吃的又霉又馊。

三年前负责去诏狱送饭的宫人被调出掖庭，于是这凳子无人敢接的差事便落到了年龄最小的妩姜头上，毕竟她少不更事，只有她才会懵懂无知的接下这无人敢做的活计。虽说妩姜不太懂事，但当她去了诏狱一回之后，也便领教了那种种传说的由来，以及诏狱令人闻之色变的原因。

妩姜忘不了第一次去诏狱送饭时，由于离囚室铁栅栏太近，不妨被那位死囚在后面挟持了，一柄凶器扼在了她的咽喉，同时传来死囚幽冷恐怖的嗓音。

摩煊快喊救命，将上面的狱吏叫下来。

惊恐中的妩姜很快反应过来，狱吏腰间配着囚室的钥匙，这人是想利用她越狱。妩姜牙齿打战，死活不开口。僵持了一阵后，那人却饶有兴趣的放了她，她才看清，抵着她的并不是什么凶器，而是一根筷子。这人极其怪异，妩姜拒绝帮他越狱，他却好似心情愉快，偶尔也会问她一些掖庭里的事，多数时候他都如暗夜里的雕塑一般，让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