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让我们把视线放到村里唯一一个不喜欢这本书的人——博学的萨杰斯奶奶的房间里。

为什么叫她萨杰斯奶奶呢？听她自己说，曾祖父与她结婚时，她坚决不改她的姓氏，深爱她的爷爷同意了她，于是老是叫她萨杰斯，虽然听着很刻薄，但在两人的世界里，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浪漫。

“奶奶，那天沃莱尔先生开了一个读者见面会，内容可精彩了呢！”萨杰斯奶奶的孙子，汤姆，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曾祖母的大椅子旁边和她谈心。

“那个大骗子？他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肯定都是迷惑听众的谣言。”萨杰斯奶奶抿抿嘴唇，她很不喜欢沃莱尔，他是个大骗子，是个盗贼！

“奶奶，不要生气啦。对了，您什么时候能给我讲伽拉泰亚的故事啊，我真的真的好想听哦！”汤姆牵着奶奶的手，晃着她皱皱巴巴皮包骨头的老手。

“哎呀汤姆，我不是说了嘛？下个月给你们孩子讲，真是的，现在孩子太毛躁了……”奶奶又叨叨起来，她每月一号会坐到花园前院里给全村的孩子讲一个故事，上个月她讲的是快乐的特雷彻亚，挺有趣的。可最近孩子们大部分都去看沃莱尔的书了，所以上个月没几个人来听。

但汤姆最期待的永远是八月的故事，因为那总与奶奶的过去有一些微妙的联系。

萨杰斯奶奶的过去十分神秘，没有人知道她之前到底有些怎么样的经历。当然，除了爷爷。爷爷是个好人，听说他知道奶奶的童年，但也知道的不多，甚至连她的家庭背景都没搞懂。

据爷爷生前对汤姆说的，奶奶好像还有个姐姐，但从未见过她的真容，可她们两个好像一直以某种神秘的方式交流……

“那牲畜不如的玩意讲了些什么？”萨杰斯奶奶很不开心地问道，手里的两根棒针上下翻动，越来越快，又迅速互换了一下。

“他看到圣玛丽亚大教堂实在是太宏伟，太漂亮了！于是便产生灵感，写了这本著作……”汤姆站起来，比着夸张的手势，像极了这个情景：

世界即将毁灭，英勇无比的超人出现了。他拿着话筒，站在世界上最高的大楼楼顶，用着夸大的的语气喊道：“我看到灾难实在是太可怕了！人民太可怜了！于是出于愤怒与同情，我写了篇文章……”

“垃圾玩意！怎么可以这么污蔑这个圣地！可怜的伽拉泰亚啊！为什么这里摊上了这种流氓！”没等孙子说完，萨杰斯奶奶把棒针与织物狠狠一摔，瞄了一眼桌子上的织物还有木地板上的毛线球，头又扭回来，抱起手，稍微冷静一点。

“接着，继续，亲爱的，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奶奶虽然年过期颐，但身体一直很硬朗，像是个中年妇人，又有些青春期少女的倔强。她的头发是银白的，但走路根本不需要人搀扶，也不让人搀扶，更不要拐杖，她坚信自己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停止衰老了。

“他还回答了读着的三个问题和一个记者的问题。”汤姆乖乖地坐下来，奶奶从未教训过他，但曾奶奶强大的气场总能使身边的所有人乖乖听话，爸爸就是这么养大的。

“他肯定在胡说八道，咳咳，我恨这样的混蛋。那个记者怎么样？”萨杰斯奶奶激动到咳嗽起来，她的第一反应是把孙子的手按住。

“奶奶，那个记者挺好的。关于这些问题，我就不说那人怎样说了，您听听问题，告诉我正确的答案好吗？”汤姆还是很爱奶奶的，他特别想让奶奶高兴，可惜祖母只喜欢那个死人。

“记者的问题是关于书中内容的，就是那个教堂的传说是否存在。”汤姆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他想问的问题门特尔都没回答。

“这个问题很不错。虽然从客观角度上这毫无疑问是不存在的，可这在某种程度上是真实的，因为每十年都会有人在那里神秘失踪。”萨杰斯奶奶非常冷静地分析这个问题。汤姆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失踪现象。

“然后是读者的……”汤姆话说一半，被奶奶插了一嘴。

“傻蛋追随者的问题哈。”奶奶用讽刺的语气说道。

“好吧，第一个他们的问题是根据书中内容的。据教堂传闻所说，圣歌响起时能看到过去与未开，可书中他只看到了未来，这是为什么？”汤姆觉得门特尔看到了过去，教堂不就是吗？

“在未来里，我们本身就是过去。”话音刚落，奶奶就回答了上来，和门特尔的答案不太一样。

“第二个问题是他是否进入过教堂。”汤姆像小镇上大部分人一样，没进去过，主要是因为门上有个大锁。

“他怎么说？”奶奶没法替那个家伙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没有进去过，您去过吗？”汤姆老实交代，但他不敢用原话，怕奶奶发飙。

“去过，但那是一座悲壮的教堂。”奶奶总是对一些奇怪的东西有一定情感，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打开那个锁的。

“最后一个问题是伽拉泰亚是否是真实的。”汤姆对伽拉泰亚挺感兴趣的，因为奶奶不感谢上帝，她把日常用语中所有的‘上帝’都换成’伽拉泰亚‘。

萨杰斯奶奶突然冷静了许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她嘴唇微颤，眼球表面布满了红血丝，鼻头酸胀，双眼无神。泪水噙满了眼眶，可没有一滴流出来，只是在眸子表面打转，视线逐渐模糊。朦胧中，泪水中，似乎有伽拉泰亚的影子……

汤姆也被这种静默感染，低垂下头，他没有流泪，但心脏像是被拧过的毛巾，已经干涸，内心十分空虚寂寞。

秒针转动了几圈，萨杰斯奶奶抬起头，用血红的眼睛看着汤姆，这是男孩第一次见到奶奶这样。

“汤姆，过来，给我记住了。”萨杰斯奶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夹杂着几分悲愤。

“她是真实的，真正存在过的。”萨杰斯奶奶勉强睁开她红肿的眼睛，紧紧抓住孙子的手。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她紧绷的手突然软了下来，坐到摇椅上，用手捂住脸，皮肤上错综复杂的沟壑中，顿时流满了泪水，嘴里不停的低语着。

“呜呜呜，伽拉泰亚，我又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