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尘埃落定

　　之后很多年的故事，都不值得说了。

　　孔芊芊没有见到那个不配为君的天子，她的孩子们也没见到他们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仇人。

　　一纸诏书下来，他们便被发配岭南。

　　尽管是发配，日子却不难过，因为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岳元帅的家眷。

　　就算有不知道的或者明知故犯的，孔芊芊也能用她的剑护卫住一家人最后的尊严。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过得清贫却平静。

　　孔芊芊看着渐渐长大的孩子们，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经历大鹏的童年。

　　孤儿寡母，清贫却安贫乐道，一日日，一年年，只有山间草木和轮换的日月见证他们的成长。

　　那是她在大鹏生命中缺席的日子。

　　缺席的日子，原来用这种方法补了回来。

　　然而她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尽力。

　　哪怕她的手因为织布和针线活变得千疮百孔，哪怕她的身躯在日晒雨林中渐渐干瘦下去，她也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尽力。

　　那是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仿佛凡俗中的丈夫离去之后，某一部分的她也跟着死了。

　　死去的地方像个缺口，有源源不断的活力和精力从此处倾泻出去，让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聚精会神，为达成一个目标而燃烧所有。

　　原来连燃烧自己，都是需要力气的。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也许是因为没再出现一个固定的锚点，没有那个她知道会天翻地覆的节点等待，日子就过得很长。

　　她的男孩子们长大了，娶了妻子，在新皇登基后得到了平反的机会，和父亲一样北伐去了。

　　她的女孩子，她的银瓶却矢志不嫁。

　　孔芊芊问她：“为什么不嫁人，你的兄弟都要成家立业，你却不，为什么？”

　　“我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因为你是个女人吗？”

　　银瓶不言语，孔芊芊就说：“不要这样想，瓶儿，女人怎么就不能像男人一样成家立业呢，你以为你不能上战场，便不能和你的兄弟们一样为你爹爹平反，为岳家生辉，所以要这样惩罚自己吗？那你未免想得太过狭窄了，这世上的荣耀有很多很多，女人也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并不一定要靠着惩罚自己来实现。”

　　她对银瓶说了很多这样的话，银瓶却始终没有动容，孔芊芊也就没有逼迫她嫁人，让她在身边陪着自己，一直陪到自己死的那天。

　　人死的时候，知道自己要死，但是真到了快跨过生死大限的那一刻，感觉仍然是鲜明而不舍的。翻书一样快的日子，此刻也鲜明了起来。

　　她看着身边的儿女和孙儿，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儿媳妇和银瓶，心想这一世到底也没有白来。

　　然后她开始空虚。

　　结束了这些，她又该做什么去呢？

　　斜斜的橙色夕阳落在她脸上，她闭上眼睛，魂魄一步步走出了躯壳，踏着日色越走越高，终于走到了云层上。

　　云层上有人在等她，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来，默然不语。

　　“为什么不同我说话？”

　　“我不知道……”大鹏干涩地开口，“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不是能算你的丈夫。”

　　“你后悔吗？”孔芊芊淡淡问。

　　“后悔什么？”

　　“很多，英年早逝，死于奸佞之手，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君主去送死……这些，你后悔吗？”

　　大鹏摇头。

　　“那么，你就还是我的丈夫。”

　　孔芊芊微微一笑：“我们回孔雀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