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世道难救

“我刚刚在想，”大鹏又说道，“我这样的痛苦，你已经感受过三次了，然而你却一直都像从前一样，没有任何更改。你要比我强大得多。”

“那是因为母亲对你而言，同时代表了父亲和母亲。”孔芊芊很清楚，周老先生，宗老相公，他们对大鹏来说都是父亲一样的存在，可是毕竟，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只有岳母。

他是岳母的骨血所化，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人是他的根。

这是不可代替的。

如果是几年前，面对这种情形，孔芊芊会担心。担心没了管束没了指引的大鹏会再度萌发出天性中的那股暴戾，但现在不会了。

“我虽没有上过战场，却也走过不少灾荒之地，见过白骨露于野。若不是天命所限，我也很想像韩夫人那样，陪着你上战场，可惜……”孔芊芊叹一口气，这就是带着先验来此人世的代价，“但你相信吗，你所看到的一切我都能看到，你的所思所想我也都能体会，我相信你再也不会回到从前。即便没有母亲依靠，你也不会回到从前了。”

大鹏不语，心中却认同妻子的话。他如今才觉得，死去的那个人不仅带走了她自己，也带走了活着的人的某一部分。母亲死了，他作为儿子的那一部分便也死了。他是丈夫，是父亲，是将军，却不再是谁的儿子。从今以后，那个彷徨的幼童只能被深深关在心底，哪怕可以在夜深人静时放他出来一会儿，却再也不能显露于人前了。

整个岳家都在沉寂中发送了灵柩，度过了年关。因有新丧，对联都用白纸书写。管家带人撕去旧联贴上新联，经风吹雨打而褪色的旧联是惨白色，新帖的对联又何尝不是惨白色，孔芊芊坐在廊下望着这一幕，总觉得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从今往后，年复一年，都是这样的惨白。

她起身，回到屋中，见大鹏唇边髭须比从前稍长了些，便在一片悲伤中挤出几分笑意：“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也要做祖父了。”

大鹏向来不和她顶嘴，对着镜子仔细打量胡须和鬓角，颇为赞同地点头：“说的也是。”

“你和云儿早晚还会回到战场上去，雷儿、霖儿也都是如此，早晚有一天，他们都会站在你身边。”

大鹏见孔芊芊黯然神伤，忙拉住她的手，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以戏谑的语气：“莫非娘子不相信我，觉得我不能让战事消弭在咱们这有生之年，还非得一个个劳动孩子不成？”

孔芊芊心中一颤，几乎落下泪来：“我信你……”

却不相信这世道。

庸主奸相当道，纵然大鹏是妖神下凡，又如何能拯救得了呢。

她深吸一口气，含泪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孩子们将来都要去寻自己的事业，我瞧他们一个个都把你当做神明似的，只怕将来也都想云儿一样，前仆后继地追随你去，留下我和几个还未谋面的儿媳望穿秋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