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痛

佛在汪洋的诵经声里，佛在这天高地阔的高处，佛在这庄严古朴的少林里，佛在凤莫伊的眼泪里，佛在凤莫伊不断疼痛的心中。

浩浩的钟声被敲响，无边的声波在凤莫伊耳边回旋：静言参生死劫，闭关半年，踏金光而出，乘风归来，宣佛法于中空，众人无不伏地，庄严肃穆，时，坐化为佛陀。

万人跪拜，却只有凤莫伊一人跪拜的是自己的父亲。

凤莫伊也只能叩拜，她不能取他尸骨，她不能供奉他牌位。

凤莫伊抱住罗玄失声痛哭。他是父亲，是凤莫伊懵懂孩童时期描摹幻想的父亲，是凤莫伊羡慕的看着其他孩童的渴望，是凤莫伊幻想破灭后心中的一根刺，是凤莫伊冷漠相对的大师，是凤莫伊哭也哭不出来的苍凉，可是他不是父亲，他不再是我父亲，他高诵佛经，最终了无声息，他是这万人敬仰的大师，他将是被世人瞻仰得金身佛陀，不不不，他还有可能是一块晶莹的舍利。而不是凤莫伊可以躬身侍奉的父亲，也不是与母亲同穴安眠的父亲。

至少林归来，凤莫伊不哭不闹，只是揪着罗玄的衣襟，惶惶的像无助的孩子：“他不是我父亲，他不是我父亲。”

罗玄顺着她声音，软声安慰：“他不是，他不是。”

凤莫伊揪着罗玄的衣领，终于肯闭上了眼睛，闭上眼时，凤莫伊兀自低语：没人了，没人了。

罗玄低头听着那低哑的颤音，心中无限的酸痛，生老病死，谁能避免？

凤莫伊自小渴望父亲，可是在她慢慢的接受觉生时，觉生却走了。

失而复得之后还没来得及欣喜，又被夺走了。

罗玄知道：这种打击是巨大的。

这具瘦弱的身体蜷在铺盖上，颤声道：“罗玄，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在这钢筋架构的城市里，你是我唯一的选择，你是我唯一的后方，凤莫伊被命运逼到了罗玄身边，罗玄身上很温暖，凤莫伊也只有这暂短的温暖了，她不管不顾的汲取这些温暖，她怎么可能让别人把这份温暖取走？就是命运也不行，命运夺走了她的母亲，少林夺走了她的父亲，可是，罗玄，罗玄谁也不能夺走，罗玄是自己用命换来的。

罗玄的肩膀一阵疼痛，是一种扎透肌肤的疼。他挺着脊背没有动，任凤莫伊咬着。

凤莫伊知道罗玄是疼的，可是凤莫伊自己更疼，这种的痛是蛰伏在骨髓深处，随着干细胞造出的新鲜血液滋润着四肢百骸，那种痛已经浸透了生命，时间久了，便疼的麻木了，麻木到自己都忘了，还自以为自己活的很快乐。

觉生的死让凤莫伊惊恐了，从小到大，她依恋的人，一个个的都没了，她爱的人，爱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

凤莫伊曾记得那个阴暗的黄昏，母亲病的很重，觉生对病床上的母亲说：这孩子生来命运坎坷，恐怕要一生孤独，但是她是我的女儿，我会用尽我一生的修行为她改命。

这是凤莫伊偷听到的，她那时已经不小了，终生孤独是什么，像母亲一样？她那时认为母亲是最苦的。如今看来，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开，更苦。

后来，她被母亲找去，认了这个父亲。这个做和尚的父亲说自己女儿会终生孤独，可是他是她的父亲。他说她会终生孤独，长大的凤莫伊终于知道什么是孤独，没有亲人，连爱自己的恋人也离开了。

被抛弃的滋味很不好，所以凤莫伊绝对不会让人抛弃自己，转来转去，只有罗玄在身边，凤莫伊咬的死死，像个护食的孩子，生怕一松口，食物就没了。

凤莫伊无力的小脑袋最终垂在罗玄身边，她的手背贴着罗玄的面颊，渐渐地睡着了。罗玄侧身而卧，听着凤莫伊时而哭时而笑的低语，渐渐地伸手为她抹掉最后一滴泪，微凉的手指拂过凤莫伊的面颊，凤莫伊蜷着身子，半睡半醒的嘀咕：“你是我用命换来的，谁也抢不走。”

罗玄顿时无力，铺天盖地的宿命窒息般缠紧了他，挣也挣不脱，长久以来，罗玄顽强的面对江湖血腥杀戮，他可以沉静如水的应付，可以大义凛然的布局，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可以面无表情的拒绝，但是他就是不可以有儿女私情的悲悯，是不可以的，神医丹士怎么可以有私情？罗玄羡慕聂小凤的大胆自由，羡慕凤莫伊的放声痛哭，可是，他罗玄就不能。

手指上的泪痕干了，罗玄伸手揽过凤莫伊，他双目微收，黑色的空间里，是受伤的孩子舔舐伤口的时刻，那种被命运豁开的七零八落的顽强再也支撑不住生命的艰难，唯有这一刻，可以安心的喘一口气，可是，也只是喘一口气。

“如果可以重来，你会不会改变主意？”“不会”

一滴眼泪滴在凤莫伊的面颊上，朦胧中，凤莫伊感觉到湿意，抽手去擦，只是身子被牢牢地禁锢，凤莫伊不舒服的动了动，脸颊碰到罗玄的面庞，凤莫伊呓语道：“罗玄。”

罗玄在黑夜终于、疼了。

这份迟来的疼痛，在近千年后的时空里疼的彻夜难眠。

中午的阳光很好，像羽毛一样落在面颊上，暖暖的，罗玄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凤莫伊依旧沉睡的容颜，苍白憔悴的摸样像是被暴雨席卷过后的花儿，罗玄顿了顿，起身。只是凤莫伊拉着他的衣角不放手，罗玄伸手试着拉开凤莫伊的手，掖了掖被子，打开卧室的门，然后轻轻地关上了。

关上房门的那一霎，罗玄忍不住回身看了看，凤莫伊少了罗玄在身边，已经蜷起身子，埋在被子里不见了。

门铃响起时，罗玄正在准备煮粥。他下意识的看看卧室，然后才去开了门。

门外的人，罗玄不认识。

门外的人看到罗玄，似乎并没有惊讶，“听说莫伊病了，我来是看看她。”

玉非鱼，罗玄立刻想到了这个名字。

罗玄客气的说道：“小凤刚睡下不久，不方便见客。”

玉非鱼微敛着眼帘，掩饰了眼中的情绪，点点头，说道：“那她的身体没事吧？”

罗玄眸光陈黯，说道：“需要静养。”

玉非鱼文雅的递上水果，说道：“一点心意，希望她早日康复。”

罗玄并没有立刻接过来，打量着玉非鱼递在眼前的水果篮，罗玄抿了抿嘴，伸手接过来。

玉非鱼笑着说道：“这里有些蓝贵人，莫伊很喜欢喝。”

罗玄想起了厨房里的米粥，立刻客气的说：“不好意，小凤睡眠不太好，不能请你进屋了。”

玉非鱼端端正正的看了一眼罗玄，便离开了。

罗玄关上防盗门，看了看手中的水果篮，顺手放在一边，继续煮粥去了。

玉非鱼下了楼，嘴角并没有笑意，他微垂着头，手指在车门上轻轻地点着，罗玄？玉非鱼嗤笑一声，打开车门，开车离去了。

玉非鱼开着车，摁下接听键，便听恭敬地声音说到：“少主，老爷电话。”

“转过来。”玉非鱼吩咐道。

“陌狄。”

“爸爸，什么事？”玉非鱼笑着问道。

“你去林家看看夕夕，有空让夕夕来这边住住。”玉昆仑说道。

“好的，今晚我就看看。”

“那边安定之后，你也早点回来。”

“这边还有些事情，等忙完了，我就回去。”玉非鱼一边通话一边开车。

陌狄就是玉非鱼，玉非鱼就是陌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