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没有目标的路上走着，路没有尽头，脑袋也是空空的。
凛想起他被派到地球来的目标：玛德气息。
那是一种邪恶的能量，如今再一次使地球陷入危机。
上一次出现的时候，是二十年前，凛击退了它。
如今再临，本应当是轻车熟路。结果，没遇到正主，反而是自己翻车了。
在第一茬儿的时候遇见了魏一川；第二茬的时候想开导这女孩，结果反而被她指出来自己有问题。
像是硬生生地从他心底挖出了一点什么。
这个藏在心底的心结到底是积累了多久了呢？
虽然每一次都不刻意想着，却每一次想起都刻骨铭心。
同伴这种东西……他还能再次拥有么……？
除了光之国的兄弟们，他还能吗？
他仰着头，看向夜空，星海闪耀。在灯光的衬托下它们并不明显，却依然，散发着永恒而持久的光芒。
“希卡利，你的记忆屏蔽，是否还奏效？”凛无言地望着一颗星星。
脑海里很快传回来了一个回答的信号。
“那是当然的了。”
没有问题……凛的眉毛一跳，“……那个记忆消除，到底是怎样的？”
“记忆消除，说到底，只是一个屏蔽器而已，屏蔽掉人类脑海里关于特定关键词的信号，”希卡利应答，“未恩，你是不是发现其中有什么漏洞？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改进……”
话说到一半，凛打断了他的话：“所以……对于一些人类的直觉和本能……和一些难以描述的非自然事件，这个屏蔽器，也没法去除？”
和希卡利这个“作弊器制造者”合作多年了，每一次他的高科技成果都令人惊叹。
但这一次，凛看着魏一川因为屏蔽而崩溃的世界观，终于产生了动摇。
同时这其中也有个绝对的疑点——如果屏蔽器没有问题，那他和魏一川应当是在她的记忆中是“初次见面”的。
今天下午两人在车里的那番对话，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正常态度吗？
魏一川明明是一个在自己同事面前，唯唯诺诺的女生，为什么转过头来对着他，一个陌生人，却能说出那样的话？
甚至别怪凛神经敏感，今天晚上玩电脑时的那一席话，难道也是巧合吗？不能是——人为的么？
魏一川实在是一个电脑层面的好手。
凛作为一个不擅长地球科技的“老年外星人”，他打心底地忌惮科技人才。
希卡利终于回应了：“那些……是比较复杂的微观层面的东西，但是一般这和我们的屏蔽内容相关联程度不高，所以平时不会出现那样的问题。”
“所以？”
“那些因素确实还存在。”
听到这句话，凛好像松了口气。
潜意识里的魏一川凭借着一些若有若无的羁绊，好像还认识着自己。
没有完全因为残酷的记忆屏蔽，而完全崩塌了整个世界。
那个认识凛的她，似乎在意识之海里，作为善念的自己，向着凛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求救。
终于构成了她现在，矛盾而冷漠的样子。
“没事，我我我，我会努力改进……”希卡利大概是以为凛有些不满，于是说。
“不不不，这样，就够了，”凛说。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凉风微微把他的刘海吹乱了，他站在海边，停下了脚步。
和希卡利这一路的对话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结果这一走，刚好又是胜利大桥底。
“林警官，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女孩巧笑嫣然，“我不相信。”
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她用右手圈着的橡皮筋绑好，一张没有碎发遮挡的鹅蛋脸表情清晰可见的平静，她说：“我觉得我见过你，认识你很久了。”
凛很无奈。“你又来了？”
“什么叫我又来了？明明今天一下午，到晚上的都是我陪着你吧。”
“你可真是厉害。”凛苦笑。
“谬赞。”她微笑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对于自己的夸奖。
“魏小姐，你，好像我某个故人……真的……”凛的眼神刚刚有些迷离，忽然因为桥下的一股剧烈的震动而让视线开始聚焦了起来。
桥旁边的女孩已经消失了，化成了在梦境中翩然飞走的蝴蝶。
没有魏一川，没有人对他微笑，没有那些美好的场景。
而该发生的裂痕，全都有。
他只是站在胜利大桥的底下，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那是，任务对象……李浩铭！
发狂的怪物剧烈地狂吼，发出嘶哑的嗓音。水面上不复安宁，波涛汹涌地像是诞生了一场小型海啸。
与一双水绿色的浑浊双目远远相对，凛走到桥底，左手微微一动，紧接着是一团闪耀的光芒。
他并不妄图救谁……
也并不想做什么选择题。
更重要的是，当选择的天平摆在面前，如果一旦为了大多数人而选择放弃小部分人……如果一旦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以后，谁能保证下一次，不选择那大部分人呢。
他的选择，只是为了做他认为对的事情。
不是为了“意义的”正义。
只是，这行为若能有一点点，有一点点能让你感到温柔……
无愧于心。
那便足够了吧。
——
高大的光之巨人从低处屹立，随即变大，直到伸展双腿，稳稳地落在堤坝的土地上。
他遥遥地望着水里那只双目不知道为何带着丝丝血色的绿色眼睛。
眼睛的主人，那只怪物，似乎早就看见了他的方向，仿佛两人早已对上了眼似的。在他站定的那一刹那，从水里，章鱼一样的触手从水面穿破，凌空飞出，朝着未恩奥特曼的双拳席卷而去。
未恩双手气浪翻涌，对着那方向飞速一划，劈上了怪兽那结痂般的黑色躯体。
“嗷！”怪兽躯体上方，两只小触手却像是下意识挡住攻击一样摆在前面。
然而事实上——如果他不这么格挡还好，一旦这么做，脆弱的触手在气刀之下分为两半。
从破裂处沁出丝丝已经不复鲜红——而是淡粉色的血液，那剧烈的疼痛令他没有任何办法地按照本能绝望大吼。
声音之大，像是一道惊雷划破长空，将整个城市的焦点都聚集于此。
未恩心里意识到有些不妙，他不想伤害李浩铭，但面对着一个不知道还剩余多少人类理智的怪物，他依然还是一不留神用力过猛了。
不……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倒不如说，他也不知道该拿这怪兽怎么样才好。
忽然没有什么来由地想起魏一川所说，至少她是站定了一个立场，可以一条路坚定地走下去。而他，凛，未恩奥特曼，说起来是正义的奥特曼在打怪物，但实际上呢？倒不如说像是个劝架的和事佬，和稀泥的人，但说到底又没什么立场。
未恩心里想着，银色的拳头微微地握紧，却又好几次到了关键时刻松了开去，取而代之的是瞬间移动而走的淡淡残影。
“奥特曼……”恍惚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未恩扭过身来，竟然似乎微微地听到有一股非常渺茫的声音在叫着这个名字。
“谁？”
可是那人竟然没有丝毫地应答，也就是在未恩奥特曼犹豫的时刻，忽然城市的上空传来飞机的轰鸣声，银色的战斗机划着完美的弧线，破空而来。
“是ＤFＤ的人，”未恩很快在心中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倒不如说，是宇宙指挥中心和军方的人……”
明亮的双眸在扫向一架战斗机的时候，他好像看见，坐在其中，带着帽子，正襟危坐着，抿着双唇的——李国峻。
指挥中心的主任，这只怪兽——李浩铭的亲生父亲。
未恩听见了飞机上，带着扩音器的声音：“奥特曼，未恩奥特曼，我们一起合力，攻击这只怪兽！”
未恩几近是不敢相信地、错愕地扭过头，看着飞机。
他不敢相信这是飞机上的那些人对自己说的话。
就好像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这件事情，希望能有一个两全的结局，可是当事人的家属反而一脸冷漠地对他说：你别给自己加戏了。
那一刹那他想起了魏一川对自己说的话：“可是，你知道吗，在面临战场上面临病人病情已经超过已有救治能力的时候，就会给病人发黑色标志，视作放弃治疗。因为更好的资源要去拯救值得拯救的人才行。”
“你不觉得李浩铭就好像一个无法救治的情况吗，而且随时随地也许会爆发，像个定时炸弹一样？你开枪，其实只是，在把更好的保护资源用在更值得的人身上而已。”
他知道李国峻就在那飞机上。
可是李国峻，他难道不知道那只怪兽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化成的吗？他难道不知道是这样的一场人间悲剧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是无辜变异的吗？
他在做什么？他默许了那样的一个指令。
就相当于在亲手杀掉自己的儿子！
原来哪怕是对于他而言，李浩铭也是个“无药可救”的人么？
未恩奥特曼呆立着，那怪兽也默契地没有再攻击。
空气一度变得分外地沉静以及尴尬。
不知道是谁先按动了战机上的攻击，像是花火一样，璀璨地刺痛人心，把整个夜空烧遍了，像是穿了个窟窿。
怪物身上冒出烧焦的烟，缓缓地、缓缓地，它周遭冒出气泡，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未恩奥特曼看着它，在一片鲜艳的烟花中缓慢地沉入湖底，然后渐渐地消失了踪影。
倏忽，像是残影一样，未恩也消失了。
留下夜空的战机在天空飘荡，像亡灵。
李国峻坐在其中，脸色有些苍白，他扶着座椅上的一个把手，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身子倾斜地依靠在坐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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