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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的凛冬,总会过去

满架蔷薇香

北京的冬天连降几场雪,又湿又寒。

往常入冬,周书韫非必要的应酬外便不太出门。部队育人严谨,训练强度高,他的体质在那些年得到极大的改善,已然很少生病。一场意外,一切都白费了不说,身体退步到不及从前。看着精精神神的,其实是纸老虎,稍微变天,能把周遭的人紧张死。

但今年不同,没人有心思顾着他。

新旧交替的元旦,周公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癌细胞在淋巴大面积扩散,没缓。

那是周书韫从南京赶回的第八天。

厉妍打广州回来,直接让律师递了离婚协议书给他。

中油尚未拿下足以稳固的位置,爷爷一病,府右街外看守的警卫换了一波,出入的检查严格许多。

面对内忧外患的僵局,周书韫心力憔悴。上面查得紧,他工作不能丢,白天照旧去单位报到,到点立马往医院赶。重症室有规定,不叫多待,十点前后要轰人。他一般会在走廊多坐半小时,然后奔三里屯会所。

只有给敌人不屑一顾地假象,才有触底反弹的机会。

三里屯会所自是众矢之的,戏精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非凡。兹要能抓住周书韫一点点把柄,鸡犬升天,指日可待。

尹卓每天都领着分局的伙计到会所报道。

周书韫生来富贵,在金钱上没有烦忧。直到母亲过世,才知疾苦二字,乃是疾病与困苦。他高中结实的一票生死弟兄,共五人,除现掌管韵舟集团的程老三,都和他一样是大院异类。

尹卓行五,是哥们弟兄里的老小。初中父母离异,老妈嫌他累赘没要,把他留给当时在市局没名没份的尹警官。后听说再嫁了两三次,没什么好结果。可能愧疚,也可能嫌寒碜,没再见亲儿子一面。尹卓老爸没有一蹶不振,事业反而如日登天,今时今日在公安厅莫说数一也数二。去年尹卓奉子成婚,媳妇是他大学时期的恋人,功德圆满的一桩事。他老丈人任冀区小县城要职,原是无需避讳的,可刚好京津冀未来宏图发展画上了这一块,差点没结成。是周将军在周书韫磨破嘴皮的恳求下,出头解决的。尹卓长得高鼻梁大眼睛,特受小姑娘待见,媳妇吃醋生气,程老三不想周书韫费神,净帮着擦屁股。周家风雨飘摇,别人躲还躲不及,尹家爷俩步调一致,支持到底,削爵罢官在所不惜。

于是,越公开的地方越安全,会所每晚迎来送往,数不清招待了多少同僚。

在会所一直待到夜沉,他无家可归,医院的陪护房是最好的安顿地点。

一月初,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一个月。

秘书室实在兜不住,向龚睿汇报说,周书韫近两周开始早晚不进餐食。

周书韫中饭在油企用,没内线监管,是空白的。但早晚的用餐详情必须呈递秘书室,让老人家亲自过目。周书韫是贤孙,哪怕病着,也摆摆样子给老爷子看,爷爷重病,他如脱缰野马,彻底没人管了。

腊月二十八,周将军回光返照,人异常清醒,叫周书韫到房里说话。

老爷子插着鼻管,瘦得只剩一层皮,声音衰老而嘶哑,听起来仍是平静有力,“虎儿,媳妇呢?“

周书韫忍着哭说,“爷爷,人家是老师,得教课,晚点吧,晚点让她来陪您说话。“

老爷子目光慈祥,在周书韫脸上巡视了一圈,“不是那个,那不是你中意的,看不看不吃劲,爷爷是瞧不见我孙子心心念念那丫头啦。我的小虎子,让爷爷给坑喽。虎子,周家败就败了,爷爷不难受,可没看见我虎子惦记的小人儿,我死不瞑目。爷爷老了,糊涂啊,想走得体面点,有孙子孙媳给我送终,结果把你的终生耽误了。“

周书韫眼角泛酸,语气还是镇定的,“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您孙媳妇忙,再说,您又没多喜欢她,甭看了。“

老爷子终于说,“我不立遗嘱,你的事就当能糊弄过关了?早晚瞒不过我。“

周书韫不能再骗,“我俩不合适,怨不着您。爷爷,我知道,您怕我活不下去。“

老爷子没有生气,说,“怨不怨能怎样?行将就木,还看不透吗?我对不住你母亲,也对不住你。虎子,爷爷一辈子,跟对了党,跟对了信念,唯独在子女问题上大错特错。没见她一面,我今生遗憾。你别担心,京师的凛冬,总会过去的。“

老爷子望着周书韫,目光慈爱,病房一片寂静,似乎能听到氧气瓶的水泡在咕噜作响。

周书韫忽然觉得害怕极了,言辞恳切地说,“爷爷,缘分没到,她不能做我周家人。以后,我得对家国负责,管不得她了。“

老爷子苍老的眼角溢出泪来,耗尽意志摇了摇头,口口声声地说,“罪孽,罪孽……“

这是临别前,他和周书韫说的最后一句话。多少不舍,多少珍重,多少期望,老人家只能带到坟墓里。

而周书韫呢?没能把心爱的人,给他在这世界最珍重的人看一眼,又何止遗憾。他对爷爷负责,对她负责,就不能对黎民百姓负责,孰轻孰重,也许只有后人能去评断。

周将军于二月二十一日凌时十一分停止呼吸,遗体定二十八日在八宝山火化场进行吊唁并火化。这是组织对他一生革命事业的认可,也是对周家荣光的最后一点顾念。

老爷子过世那天,周书韫在停尸房蹲了一宿。

程墨儒放话,谁也不许劝。人都有脾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是周先生,这二十四小时,他是周将军的孙子。

治丧委员会副主席由程墨儒出任,代主席主理治丧事务,龚睿替周中将任秘书长,并秘书室几位元老打点繁杂细节。

周将军膝下的一子一孙,为老人家戴孝守灵。

老爷子猝然仙逝,上面秘密开展对了周家的政治审查。在这个节点,周中将顾我或顾他,总算对儿子生出些怜惜,每天按时接班,换周书韫休息几小时。

但实际上,这几个小时周书韫并不得睡,常常躺下没多大间歇,事无巨细地祭则就递了上来。不是程老三和龚睿不尽心,牵扯层面广深,外加有些过从体己的细枝末节,不好拍板定夺。

二十八日,天气阴转多云,无风无雪。

因有媒体拍照录像,秘书室连日给周书韫赶制了一套黑色毛料中山装,左袖佩黑色袖章红花。

丧礼从简,礼宾车辆计家属共九辆红旗,军高级将领均至吊唁,花篮挽联摆满灵堂。

几天几夜,周书韫灯油熬尽。他也知需得撑过今天,一早自觉主动地吊了碗参汤,五官虽然冷漠,眼神多少有了点光亮。

大家忙得前仰后合,程墨儒急调马宗泽协办周书韫日项。马宗泽和周家说远不近,不在此次审核范围,可其实颇有渊源,用起来放心。

火化完毕,黑衣人交骨灰至亲属。

周书韫接捧的时候,人明显晃了晃,被站在后面的马宗泽默默稳住。

吉时,骨灰封墓。

来往各界亲友礼毕,一一与家属致寒暄道别。

周书韫送走最后一对依依不舍的老夫妇,直直地往地上栽。

在现场的工作人员呼啦啦地围过去凑热闹。

程墨儒处变不惊,使眼色令数名近卫挡死了往来通道。

他横蹲在周书韫头前,摸摸周书韫的鼻息,倒抽半口凉气,迅速招呼尹卓到耳边低声说,“老五,三哥没求过你,快,拜托令尊,势必在主干道让出一条紧急通路,要快,晚了老虎这条命悬。“

葬礼后,周书韫称疾停职留薪,淡出京圈。

三月,龚睿赴新西兰。他担任周书韫诸多公司法人代表的职务,留京恐有麻烦,不得不走。

韵舟经港监会审核资质认证,五月正式在港证券交易所上市,股价稳中有进。马宗泽脱离体制,入韵舟任行政部物业管理部长,闲职,名降暗升,是程墨儒特意安排来照顾周书韫的。

但宗泽毕竟不比龚睿鞍前马后多年,大多时间,周书韫不愿他近身。

七月上旬,周书韫匆匆现身老高儿子的满月酒,签到送礼,说几句客套话就撤了。

数月来,必要行程外,他谢绝和任何人往来。

这半年,兄弟们各忙各的,周家不好,没有一个跟着吃瓜落。

在外人看来,树倒猢狲散,合情合理。

唯哥几个心里清楚,划清界限才是对他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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