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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谢,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满架蔷薇香

北京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云厚霾多,空气质量不怎么好。

周书韫送领导去西安门开会。车子经南池子大街在角楼的红绿灯路口左转,进景山前街再到文津街,路过故宫的红墙黄瓦,又路过了北海的一汪池水。天气难得放晴,琼华岛白塔衬着湛蓝天空,绢绸般柔软的白色云絮铺在蓝天,看得周书韫心痒痒。

他把领导送到地方,盘算还有时间,将车子停在停车场,溜达着奔北海去了。

离西门不远的栅栏外,两三个老爷子坐着小板凳偷钓。北海年年撒鱼苗,水质好,鱼长得又大又肥。附近的大爷们甚是喜爱,屡禁不止,和巡查的保安打游击战。

周书韫站在边上瞧了瞧,钓具都挺专业。

他站得工夫有点长,其中的一位大爷回头瞥了他一眼,“怎么着?小伙子,瞅着新鲜呀?”

周书韫忽然犯皮,操四川口音说,“这儿不是皇上家的花园吗?这儿的鱼要得钓么?”

老头切了一声,“你懂个什么,我打小儿就跟这儿,闭着眼都能从团城摸出去,狗屁皇上家后花园,我们家后花园还差不多。”

周书韫笑笑,继续道,“哪个不懂。团城承光殿前后有两棵白皮古松,乾隆御封为‘白袍将军’,乃帝后的纳凉佳境。我可是学历史的。“

周书韫扯得正欢,被不断鸣叫的喇叭声打断了。

一辆A字打头的红旗车斜插插地停靠在路边,里面下来的人有点面熟,兴冲冲地对着他打招呼,“老虎!我老远瞅着就像你,还真他妈是。“

周书韫立时换了口音,上下比划着指头说,“别说,别说啊,容我想想。海子!你丫什么光景回来的,来来,我看看,鼻子好了没?“

顾承海乐了,“你大爷,早好了。我回好几年了,你没听说呀?也是,你们家搬府右街了,咱够不着。“

周书韫回,“甭废话,我又不住府右街。回来好,面包不好吃,还是卤煮就二锅头地道。怎么着?哪儿高就?”

顾承海一直没好意思问,这回话递上门,他可算捞着了机会,“你人都托到我家门口了,不知道我跟哪儿混。”

周书韫收起嘻皮笑脸的模样,停顿了几秒,“什么人?”

顾承海如实说,“行了,老虎,咱都一块摸爬滚打长大的。我知道你结婚了,闹沸沸扬扬的,在京城,想不知道这档子事恐怕难。咱小时候甭管怎么折腾,那是内部矛盾,和眼前不一样。你干嘛哥们懂,这活哥们干不了,可哥们不会坐山观虎斗。我在广电有那么点话语权,你的人,我尽量护着。本来还不知该怎么告诉你,最后几集剧本,她一直拖着没给,资方催好几回了,据说是家里摊上事。你也知道,百八十双眼睛贼着呢,事业刚见起色,假如折了,以后休想再翻身。我顶多再遮一周,真没招了。”

周书韫声音平平淡淡,若有所释地拍拍顾承海的肩膀,“海子,旁的不多废话,谢了。改天咱们院儿里的孩子约一桌,我张罗,叙叙旧,走动走动,没准谁就有求上谁的时候。年轻,下手没轻没重,你别往心里去。一周之内,我给你回复。”

顾承海转身上车走了。

趁周书韫愣神,几位大爷慌手慌脚地收拾渔具。

周书韫扬扬脑袋,“怎么个话儿说?嘛不钓了?”

还是刚才那大爷,蔫不拉几地回,“不钓了,政府。您不会是那个海的吧?拿我们老哥几个开涮。我们知错,不钓,不钓了……”

周书韫郑重其事地说,“人民的土地,人民说了算。但这鱼…最好还是别跟这儿钓了。”

萧白薇被困在南京没法工作。

定稿会后签约,资方要求在剧本内加植入广告。起先她很排斥,死活不肯,到嘴的鸭子险些飞了。为此还惊动了顾承海,把她提溜办公室一通狠呲儿,让她别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树大招风,乘凉还是引雷,让她颠倒个地好好想。难听话说完怕她消化不掉,好言好语地劝着说,哪个作家都是从这会熬出的头,限期两周,让她把改好的剧本交回去。

结果,她想是想明白了,笔还没动,家里一个电话把她叫回南京。

萧白炜把女同学肚子搞大不认账。人家姑娘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是当地区教委处长的千金,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吵没闹,也不讲事情怎么解决,只在楼下每天蹲几个黑衣壮汉。萧白炜出门他们就跟着,人回来,再继续坐楼下等,七乘二十四小时,三班倒不间歇。

老萧愁得血压降不下来,新冒出的胡茬全白了。萧白炜是小儿子,可他没怎么让这小子享福。孩子小,他没日没夜忙活厂子那些烂事,孩子正叛逆的年纪,他又把家赔了个底掉。他知道薇薇在外挣钱还债不容易,也知道萧白炜任性不懂事,可回回话在嘴边,就是不好往重说,迁就来迁就去,迁就出了大麻烦。

萧白薇怕萧白炜吃亏,每天他走哪就偷偷跟着。开始公司催稿,她还象征性地解释,后来真就没脸再回。她心里觉得对不起周书韫,也觉得她兴许就没有能沾着周书韫的命。

萧白薇接到周书韫电话,说他刚到凯宾斯基酒店,稍休整一小时。让她把萧白炜的位置发送到他手机,余下的只要她放心,他来解决就好。

单单一句谢,无法代替这一刻她内心的澎湃汹涌。

周书韫曾提过,他对南京有敬畏。那段历史令他感到屈辱、悲愤和坚定。他因公于南京短暂待过几日,在当地同事的招待下匆匆参观了纪念馆,太过压抑,令记忆都变得扭曲。他说南京的秋,阴雨绵绵,天总灰蒙蒙的。

萧白薇没有深探这句简单话语涵盖的信息。

周书韫并非她以为的纨绔子弟。他是军人,是高级当政军事将领的后代。他所熟知的近现代史,不是教科书上的文字,是跨过千百条尸体活下来人的口述。他脚下踏着的土地,一寸一毫都是他深爱的。他拥有这个阶层赋予他的权力和便利,也必须无条件服从让出这些优先权人民的利益。

萧白薇在南京大学门口见到周书韫。从接到电话计算,恰好一小时,他向来守时。时隔大半年,周书韫瘦了,人也憔悴了。衣服约略是新换的,棒球帽,厚厚地中长款石灰色羽绒服,藏蓝棉布休闲裤,白蓝相间地高帮球鞋,墨镜腿挡住了他眉尾处那颗狰狞的血色泪痣。

五点来钟,校门口熙熙攘攘女孩子的目光,不住地往他身上飘。

周书韫一点没察觉,无所事事,站得恣意休闲。

萧白薇见到他,忍不住地高兴,走到身边,却只是温婉而客气地说,“周先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

这话像根鱼刺卡在周书韫喉咙般难受。因为给萧白薇趟事,他推掉了厉昌平的生日,这一年来,夫妻面和心不和是显而易见的,但多少顾着那层薄面,这下倒好,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周书韫理所当然地说,“早说了不能惯,不听。我今天把萧白炜摆平,你踏踏实实干好你该干的事,就算我跟他动手,你也甭往前凑。“

萧白炜在篮球场打球。

周书韫上前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脱掉外套,露出洁白的圆领卫衣,和萧白炜在球场拼斗起来。

二十分钟的高抗性对战,周书韫力不从心。比分算说得过,六比四,领先的代价是右臂一周内不可能再受他支配。

萧白炜输得心服口服,坐在场边的洋灰地,擦着汗与周书韫说话,“姐夫,你是养我姐好几年那男人吧。“

周书韫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别瞎叫,没人养她,她养你们。“

萧白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她不容易,一个月十多万,赚钱都那么容易,没穷人了。可她不说,我就当得她没受委屈。今天见你,我心踏实了,你不会欺负她。“

周书韫也跟着踏实了,说,“她是你姐,少让她操心。“

萧白炜簌簌地流泪,“姐夫,我姐不容易。你不用说,我知道你为难。我不会逮着谁都喊姐夫,你为她,膀子都不要了,我不瞎,看得见。我跟你说,但凡差一丢点的男的都配不上我姐,我这辈子就认你。我没弄大她肚子,大家都喝多了,她分不清楚和谁搞的,男的不认账,就往我身上栽。我操蛋,我逼我姐,是想让她早点回家,别打折牙往肚子里咽。再过三年我就毕业了,我养得活这一家子。“

周书韫私下调查过萧白薇,台面的账,他一清二楚。可他忘了,人心无法被记录在案。哪天他周书韫倒了,寥寥一笔带过,也不会详写背后这万千冗杂。爱谁,珍惜谁,只有当事人说得清。

这会子,他虽败犹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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