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似海，周郎路人

临近正午，太阳越过斑驳的云絮，散发出温暖光芒，一缕缕光束穿透玻璃洒进房间。

萧白薇坐在窗台边的板凳上剥桔子，阳光将她包裹，像披了件金色的外衣。

周书韫由着性子从医院偷跑，该吊的水没吊完，前半宿胃痛，后晨起低血糖，心悸流汗，把萧白薇吓坏了。他人被龚睿押回医院，乖乖听了廖国辉的好一顿数落。

廖医生发完脾气，满意地拍拍屁股走人，屋内才重又恢复宁静。

萧白薇在旁边观大戏，插不进话，把不知是谁摆在床头柜上的一小盆沙糖桔挨个剥掉皮，想着用白砂糖煮了再拿给周书韫吃。她剥着剥着，没忍住噗哧笑出声来。

周书韫没好气地问，“笑什么？“

萧白薇咧着嘴巴，笑眯眯地答，“您在上海，趾高气昂的，原来也有怕的人？“

“谁趾高气昂了？他有什么可怕，不过是个花架子，冷漠嚣张都是用来唬人的。“

说话的是个男人，嗓音低沉富有磁性。

萧白薇循声望去，推门而入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脸庞轮廓分明，两道剑眉斜入鬓角，鼻梁高挺，噙着笑容的唇角有酒窝，长相邪魅而俊美。

周书韫眼都没抬，光听声音，一下子乐了，“老三来啦？“

他转过头，对着不知所措的萧白薇认真介绍，“这是自家兄弟，程墨儒程先生。”

萧白薇起身，客客气气地，“程先生好。”

程墨儒思索称呼，掂量她在周书韫心中的分量，点点头，“萧小姐。”

打过招呼，程墨儒转而对周书韫说，“女人的东西我不太懂，这些是丫头帮忙挑的，你让萧小姐选合适的用吧。”

周书韫确认程墨儒的眼神，约略明白他的用意，差遣萧白薇道，“回光华路，换件衣服晚上再来，我想喝山药粥，要甜的。”

萧白薇什么也没说，擦了擦手，接过程墨儒手中拎着的袋子，行礼出去了。

在上海，周书韫一般不会领她见什么人，即便签下的合同有过这样一条约定。就算偶尔带出去，也像老黄那样，安排了她感兴趣的活动。萧白薇稍微打眼即知，程墨儒与周书韫的亲厚程度，绝非常人可及，那人目光如同周书韫般能洞察所有。他们这类人，温润儒雅背后所隐藏的戾气，总让萧白薇不寒而栗。她从来清楚，他们好比雨后彩虹，绚丽多彩却一闪而逝，看得见够不着，她无意招引。

程墨儒眼见萧白薇的反应，路上悬而不决、想说不知该不该说的话有了着落。他拧开床头的加湿器，淡淡地问，“厉妍哪天回国？”

一句话不轻不重，周书韫心领神会，“行了，老三，别说了……”

程墨儒不理他这茬，木不钻不透，既然点，不妨把话挑明，“老周啊，顾头不顾腚。你一人胡闹不是事，哥儿几个怎么办？舍啦？行，你兹要乐意，苦日子我不是没过过。老百姓的饭碗呢？你也不端啦？下届选举迫在眉睫，拿不下油企的实权，何以入选参政，又凭什么说服那些旧将跟着你干？我说周先生，风往哪边吹人往哪边倒，这点你比我懂！难道忘记道长说的话了吗？她不食人烟，你难不成也想四大皆空？凡尘俗世与你脱不了干系，有工夫胡惦记，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厉昌平把手里的单子交给你，别自欺欺人。你卖不下这张脸，广电局那边我来联系，保证她妥妥当当。“

周书韫倚着垫子，看着盘子里一个个干干净净小灯笼模样的桔肉发呆，良久，幽幽地说，“明天龚睿去交管部办事，让梁言送她去机场。我累了，让我歇会。”

周书韫出院后，按部就班地回归生活。每晚准时到家开饭，吃得很少，饭后依然消化不好，不言不语地提了衣服出门消食。好几次漫无目的地遛完一圈到家，站在车库门前发愣，进去打着了车子开到嘉里中心，在楼门口停会，然后再开回去。

心里憋着气没处撒，程老三的电话，他尽数转到了龚睿那里。

这天进门，张妈哭丧着脸。

厉妍在家作威作福，他是明戏的，明知张妈受了委屈，没法管，只得私下说：“夫人脾气倔，您多担待，嘉轩的绿卡我张罗好了，您早晚过去享福，别跟她一般见识。”

嘉轩是张妈的独子，凭本事考到法国留学了七年，永久签证还是拿不到。孩子他爸走得早，嘉轩是张妈活在世上得唯一牵挂。她没和主家提难事，周书韫辗转听说，拐弯抹角地托关系把嘉轩得绿卡办下来，不想辜负张妈妈养育一场的恩德。

张妈明事理，以往得个人得失，她不放心上，更不在主家面前嚼舌根。但今天这事，按规矩必须通报，她拿捏着分寸，谨谨慎慎地，“虎哥儿，书房，夫人今天进了。”

周书韫缓了缓神，很平静，“哦，进就进吧。”

他怕老人家不安，又跟了一句，“房子是夫人的陪嫁，没见不得人的东西，随她吧。”

书房是禁地，但并无特别，只是里面有把周书韫中学时弹过的吉他，多年来一直吃土。蒋女士是朱唇粉面、芳兰竟体的人，周书韫像她的地方多，英俊潇洒，诗词音律都擅长，但在府右街被压抑了，后来也没什么机会再碰。

晚饭，厉妍见周书韫无异样，用自己的筷子往他盘子里添了块牛肉，“书韫，下个月爸爸生日，妈妈邀我们去广东给他老人家庆生，你有没有的空？“

周书韫胃口全无，扒拉扒拉盘子里的肉，撂下餐具说，“有，你订票吧。”

厉妍满心欣喜，并没注意到，“我等下给妈妈电话。礼物我来备，免得你忧心。”

周书韫眼珠子一转，“也好，反正卡在你那里，他的心意，你比较了解。哦，对，明早领导在大会堂开会，我得去伺候着。”

厉妍追问，“不在家住？”

周书韫看看她，轻声叨唠了一句，“不，早上早点走，不堵车，来得及。”

天不亮，龚睿在小区门口等他。

周书韫一夜没合眼，上了车，进入清浅的睡眠状态。

车子颠簸了不知多久，忽然停驶。

周书韫向外看了看，他们被拦在西长安街石碑胡同的路口。

“怎么了？“他问。

龚睿将身子回转方向，“赶上升旗仪式。“

周书韫探头张望，说，“帮我把交警同志喊来。”

龚睿遵指示下车。

没多会，交警跟随龚睿一起走过来，隔着摇下的车窗对坐在里面的人敬礼，“首长好。”

周书韫没回礼，只是颔首致意，语气谦逊，“几点仪式？我能不能过去看看？”

交警有些为难，“报告首长，赶是赶得及，但您的车不能放行，只能让我们的人把您带到广场西路，您受累走过去。”

周书韫回，“那，有劳。”

七点十二分，他站在围观仪式群众的外围。国歌悠扬奏响，红旗冉冉升起，他眼角不禁湿润，右手五指并拢随曲声缓抬至太阳穴处，行标准军礼。

仪式完毕，龚睿接他上车。

周书韫坐进后排，一语不发，直到抵达目的地。他在车上又坐五分钟，解锁手机屏幕，“喂，老三，你去办吧，保她，一路平安。”

龚睿猛地抬头，朝后视镜瞪直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