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

柯莉·博德小姐，也许是位鸟类学家？

这是墙上的解剖图和桌边制作精良的骨架模型告诉夏莳的。

“听说东方的传统医术不看重这些，我还担心你害怕，想着要不要收拾一下呢。”

身披白色长褂的女子打了个哈欠：“该怎么说……啊，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夏莳看着她眼下半圈浓重的黑色，大约猜出了此人平时的作息习惯。

夏莳原是我冒昧打扰了。

夏莳经脉骨骼也算习医的基础，不该心存畏惧。

“你今天居然是一个人来。”柯莉把第二个哈欠咽了回去，试图让自己显得更清醒一些，“提前把话说明白，我不在乎那些‘特使’之类的身份，只是把你看作她很重要的人，国家大事我可不会和你讨论的哦？”

“她”无疑是指林染。

夏莳最初只是想透过历史烟云寻找关于林染过去的一点踪迹，如果眼前的这位学者足够坦率，她显然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和精力。

夏莳可以说些关于林染的事吗？

她听见柯莉沮丧地叹了口气：“林染是我遇到过的，最难懂的研究对象。”

“你知道鸟类为什么能飞吗？它们拥有流线形的身躯和特殊的羽毛构造，中空的骨骼能有效减轻体重，呼吸系统功能极其强大。可是，如果人类想要掌握飞行能力，却无法通过单纯模仿鸟类的身体构造实现。”

“但你的这位朋友，能够在鸟类和人之间自由切换。她化形成人的时候，是否保留‘双重呼吸’系统？大脑容量会不会变化？能量消耗差别如何？她又是怎么保持两种形态的前肢——翅膀和手臂同时存在的？”柯莉情绪逐渐激动，开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可以说这一个颠覆学界基础理论的存在，我都不清楚要怎么给她划分物种！”

夏莳略有些不自在地侧过脸，目光恰好落在一只灰鸽的标本上。

“我说的‘研究对象’没有那种意思……绝对没有违背道德和法律，不然论文是发不出去的！”柯莉突然意识到自己造成的误解，连连摆手，“当然，她不是作为实验品来到学院的。我只是为了一个项目，在她本人的同意下进行过采访和观察。”

夏莳这些恐怕超出了我的研究范围。以“创作者”的特殊能力来评判，她的变化只是很寻常的事。

“这一点我明白。”柯莉无意识地转起了笔，“不过嘛，我还挺喜欢用人类的‘科学’来解释问题。换一种认识世界的方式，其实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吗？

不知为何，夏莳的脑海中浮现林染乖巧地展开翅膀配合观察的奇怪画面。

一起飞过很多次，但好像还真没仔细了解她翅膀的手感……

这两位都具备轻易带偏话题的能力。夏莳不得不平复了一下心情。

然而，柯莉的学术热情还没完全消退：

“一般来说，鸟类的胸部肌肉都能提供强大的飞行牵引动力，她在人形的时候会保留这种特征吗？”

一片寂静，夏莳发觉她是在提问。

夏莳未曾留意……只觉得林染比常人轻些。

柯莉如获至宝地捧起书写板，在报告里加了一行字。

夏莳抓住她记录的间隙，找回了这场谈话的主导权：

夏莳那么，林染是这里的学生？

这只是开启话题的随口提问，会得到肯定的回答附赠一堆关于问题学生（问题鸟类？）的吐槽——夏莳的预料是这样。

柯莉沉默半晌，苦笑着回答：“我觉得她更像，呃，学院的吉祥物？”

“她享有单独授课的待遇、随时出入图书馆的权利和自己的房间，不需要参加测验和历练任务，似乎也没被要求完成任何作品。总之她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出现在课堂上，要我说——老师一定是对她有什么特殊的计划。”

“她来自北海群岛，据我推测，咱们的小鸽子在那里地位不凡呢。要是谁把她卖给瑞特菲尔，估计这辈子的经费都不用愁啦。”

“放心，我不会那样做。”

信息量出乎意料地丰富。夏莳凝神思考了片刻，还是绕不开一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夏莳瑞特菲尔的统治者，对北海的岛屿做了什么？

柯莉手里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她合上眼，将断裂的铅笔芯握在掌中，微笑倏然消失了。

“要聊这些……不，也不完全是国家大事吧，毕竟与我自己也有关。”

“在三片大陆从海中升起之前，那些岛屿是所有生命的家园，至今还保留了不少独特的原始物种和资源。而现在，它们是奥瑟兰和瑞特菲尔之间的争议领土。先下手掌握了实际控制权的一方，当然想要充分挖掘其价值。”

“把原住民都变成免费的劳动力，再堵上抗议者的嘴，就不会有人把‘开发’称为‘侵略’了。他们是这么想的。证据的话，手环你也看见过了。”

夏莳博德小姐的家人，与这些事有关联？

“我的母亲写过一本书，应该是揭露真相的失败尝试……如果不是瑞特菲尔将一家人作为叛国者通缉，她也不会千方百计把我送来学院。”柯莉摊开右手，断芯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颗透明的晶体，“这么久，再没收到过她的消息。”

夏莳（目光低垂）抱歉。

“不过，有一种说法是恶人自有报应，应该不用再等多久。”柯莉随手一掷，那枚晶体在墙上划出一道印痕，而后精准地落入了废弃物品箱。

夏莳（语气淡淡）并不觉得你像相信命运的人。

“因为我会亲自让他们明白什么是报应。”夏莳终于又听见她爽朗的笑声。书桌的抽屉被一一拉开，柯莉用指尖触碰着图纸上描摹的那些机械结构，眼中有异样的光彩闪烁。

夏莳的嘴角微微抽搐。

夏莳本以为你只研究动物。

“研究鸟类当然是为了重要的项目，想从天空中发起进攻，人类需要更稳定的飞行工具。”柯莉大有开始另一场科学讲座的架势，“目前我还没发解决能源核心的问题，北海群岛沉没后海蓝石供应紧张，如果有更好的动力增幅方法……”

有人敲门，但敲了一声就着急地推门进来。

林染（眼泪汪汪）夏莳——你有在躲着我吗？

夏莳没有。

看清来人之后，柯莉又成功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你看她的头发，卷毛这个性状一般是人为干预的结果……”

夏莳无奈又好笑地伸出手，轻轻在林染的发顶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