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纪事·番外一

宁晖几乎已经忘记了，他上一次渡过这条绕城而过的清溪是在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的一天，他静静凝视着溪岸上一株枯萎的花朵。少女的笑声相互追逐着由远及近，与潺潺的流水声唱和。

尤思楚春光这样好，还偏要求着你才肯出来？

夏莳初稿尚未成。

尤思楚你又写什么？这次可得是个长篇了，最好能讲讲江湖儿女、家国情怀……

夏莳早知道你想看这些，不过，还容我慢慢构思。

尤思楚那咱们可说好了——

好像是两个文手的交谈。宁晖漫不经心地听着，大半心思仍然集中在面前的植株上。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帮上她的忙？这样好的春天……

他听见身后那人清脆的声音，才惊觉自己并未察觉到她靠近。

夏莳在做什么？

宁晖（不敢抬头，只用近乎自语的音量回答）这朵花……

夏莳澜溪边的花，已经很多年不开了。

宁晖（认真）为什么呢？

夏莳（似乎有些怅然）是啊，为什么呢。

尤思楚（抚掌而笑）怎么突然和小孩子聊上了？别想着让我忘记这件事儿！

宁晖终于回头，看清了两个陌生少女的相貌。她们穿着相似的长袍，只是一人的衣上花团锦簇，另一人却偏爱纯净的冷色。

他不知要怎么接话，于是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

尤思楚（笑意更浓）这孩子倒有点意思。

夏莳（并不理会她的打岔，继续询问）你是想治好这朵花吗？

宁晖嗯。

夏莳有些事，是人力改变不了的。

他低下头去，黯然地望着失去了光泽和色彩的花瓣。

夏莳我想知道你的能力。

宁晖（失落）我的能力和“创作”没有什么关系。

他默默在心中呼唤着自己的力量，水蓝色的烟雾缭绕在指间，洗去了花瓣上的尘埃。

夏莳没有不合适的能力，只有不合适的人。

夏莳何况，属性是“水”，也同样可以用来治疗。

尤思楚（眼神有些奇怪）打算捡个学生回去？

夏莳……我还不够格。

夏莳名字？

宁晖（惊讶）我、我吗？

夏莳此处还有别人？

宁晖我叫宁晖。

夏莳（微微一怔）好名字。

夏莳“一朝容色茂，千春长不移”。你若长成常青的树，自然能用枝叶庇护一朵花。

宁晖多谢……前辈。

后来呢？

因为年龄的差距并不算大，这种称呼好像被尤思楚调侃了很多次。夏莳倒是面色平静，内心仿佛从不会起波澜。他被带回“协会”，得到诸多创作者的指导。

至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全国领袖，他只有偶尔隔着人群望上一眼。不像当初他遇见的两人，能时刻站在核心区。

那时他忽略了：暴风眼中的两人相对静止，周围却暗流汹涌。

东南分区会长位置空缺，无数双眼睛便注视着最有希望的人选。

宁晖有人已经开始笼络人心了，您真的不在意？

夏莳依旧安静地执笔，伏案写着她的长篇。

夏莳我是文手，不是政治家。协会于我，不过是个平台。

宁晖按惯例分会长是竞选产生，我觉得最后还是要看作品。

夏莳你若有意，不如去试试。

宁晖我的资历和天赋，不能与前辈相提并论。

宁晖这段时间，尤思楚前辈总不在协会。

夏莳她闲不住，不必担心。

夏莳（放下笔，起身翻动着旁边书架上的稿纸，轻声自语）我之前理出的大纲，是放在这儿的。

而最终尤思楚凭借新作登上那个位置时，他没能看懂夏莳的表情。

会议结束后她仍是坐回自己的位置，收拾好纸笔，沏了一壶茶。

夏莳我不需要你来表明忠心或者安慰。

夏莳此人能力足够，但德行有亏，这个位置她坐不长久。

宁晖（犹豫）我——

夏莳（打断，深深地望向他）宁晖，你今后要有自己的判断。

她的离开不需要多余的仪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挽留那个逆光的背影。

长街上的人来来往往，那间药铺实则也是协会联络的站点。新上任的分会长收了亲传弟子，对宁晖称不上完全信任，不过她眼下正值用人之时。

他偶尔临窗而望，再次遇见夏莳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她描述病人症状时，语气中竟难得地起了波澜。

宁晖无端地觉得那该是重要的人——虽然很难想象，夏莳会把什么人放在心上。

直到协会失去“信使”的踪迹，他奉命带人四处搜寻，刚深入竹林不久就看到了一对奇怪的组合。

如果夏莳反常的厉声呵斥还没有让他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也白认识这么多年了。

这样关键的时刻尤思楚又开始策划一场盛会，此人心思太深，宁晖并不太懂。他听着某位师妹兴奋地大发议论，本能地出声提醒：

宁晖虽说是协会主办，分会长也未必能保你入围决赛。

宋小妍那群选手里，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

邀请函给了“信使”一份，这种能力不明的人又和夏莳在一起，说不定……

宁晖这样大的动静，有位前辈大约会出关呢。

宋小妍（警觉）是谁？好不好对付？

宁晖你先答应我，如果遇见，不可无礼。

……

思绪飘回到现在。他摇了摇头，将过去全盘抛下。如果不出意外，今日的会议上总会长要决定自己的继任者。没人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或者，是否能有未来。

他还没来得及找到自己的座位，就被一个数月不见的人拦住了去路。

看清她的笑容，宁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宁晖您又有何吩咐？

于是在他眼里，那人的表情变得更加诡异了。

林染不要怕嘛。

林染我和你一样关心你那前辈。

“成天笑得不怀好意，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对她图谋不轨啊。说不定就是你把她绑了，我们才没找到人……”

宁晖当然没勇气说这些，对方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心里就凉飕飕的。

林染你要是想让她好好的，就帮我一个忙。

果然是来威胁的。

宁晖在下一定做到，还恳请您不要伤害夏莳前辈。

对方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只好等着林染拍掉了肩上不知在哪沾到的羽毛，不紧不慢地掏出来一把红色的圆珠，要求他随便找个能上到顶层的人转交一下。

林染前段时间不是给你们下了个任务吗？你就临时再刷一下业绩，到时候上面一开心，你看是不是……

这个人真有这么好心吗。

宁晖其实以您的权限，可以亲自上去找人。

林染（捧脸，作委屈状）还不是你那前辈，不想让我掺和这事。

林染可是她那么好，我能忍心不帮她吗？

宁晖……在下斗胆问一句，还有您插手不了的事儿吗。

宁晖就算是别人心里的事，您又有什么看不到的？

林染夏莳不一样呀。

林染（坐下，用新奇的眼神打量着桌上的瓜子。）

宁晖……

林染还不快去，上面的戏要开场了。

……

这次的转折太过迅速，不过宁晖关心的不是计谋、布局一类的东西。他琢磨不透的是，林染和夏莳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回到溪边的花海，他很自然地把这个问题讲给了遇见的第一个“人”。

他遇见的第一个“人”仍然捧着颜料盘，就像从未放下一样，回了他一句：

蓝蝶不知道。把你的猫带走，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