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x覃雾
01.
课桌上的梦最香甜。
覃雾醒过来的时候，傍晚的斜阳切了墨绿色地板一角，天文符号铺满上节课未擦干净的黑板。
她脸颊上还撇了一道按在手腕上落下的红印，自己懵懵然浑然不觉，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黑白分明的眼眸，渐渐清明。然后对上宋亚轩的眼。
他眼里倒映她模样。太小的模样，仍看不清那红印，但他看得清。有点滑稽。
清隽的少年，慢慢勾起嘴角，然后笑容咧开，笑得很肆意。覃雾被笑得脸烫，一拳锤过他的肩，力道不重，偏他歪了身子，墨色的刘海一瞬盖过那满含笑意的眼。
没人看见，清清淡淡一颗眼泪，落进地面。
02.
高中生最喜欢体育课。
热身慢跑，真的就是慢跑。覃雾落在最后，拉着李乐意，蓝白色的宽大校服披在身上，堪比古装所谓的“广袖”，掩在嘴边自欺欺人。
“怪？他有什么好怪的？”
李乐意那嗓门，压低了八个度也嚷得很大声。
“他不是有个外号叫安泰忧郁小王子吗？你就当他犯病了算了。”
跟她说宋亚轩不对劲，她拿人家当傻瓜。
“可是……”
覃雾撇嘴，还想再说，脚腕子突然一歪，登时失去了平衡。袖子来不及掩在嘴边了，在触及地面以前，先栽进一个清瘦胸膛。
若有似无的洗衣液味道，说不上来怎么香。她对此很熟悉，每回一靠近，宋亚轩满身这样的香。像湛蓝蓝里头卷了一盏甜，大海里头汪了一颗太阳。
对，大海，但是被太阳晒得暖融融。
结结实实地栽倒，但好赖是拦住了。覃雾闹了个红脸，连耳朵尖都变成太阳的颜色。宋亚轩扶着她站直身子，听见她糯糯一声道谢。
李乐意惊呼一声，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覃雾！你怎么这么二——”
“要不是宋亚轩扶住你这脚肯定崴了你知不知道，快，我们去旁边歇会，我跟老师打报告……”
第二圈当然就不用跑了。
少女的心思就是这么好猜。
03.
小纸团在桌上滚了两圈。
覃雾展开来看，李乐意的字体，照例很嚣张。
“你还纠结呢？”
那天体育课上，她跟她说，觉得宋亚轩近来心情不好，常常一个人出神，好古怪。后来被她那不争气的脚踝中断，话题到现在才续上。
“好像又恢复正常了。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在发呆。”
“可能是快月考了紧张吧。”
李乐意与覃雾是前后桌。她在前面，坐得很端正，动作快出残影，纸团又丢过来，几秒之内，动作看不出一丝破绽。
“你还没问他吧？杭城，他要不要去？”
没来得及给答案，历史老师高扬的声音，准确地叫出了“李乐意”三个字。她站起来，瘦瘦高高的人，耷拉着脑袋，还要不服气地问，“老师你怎么看出来的？”
五十几岁的小老太太，抿着嘴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上我课能坐得这么直了？”
覃雾在后面乐不可支，肩膀一抖一抖。宋亚轩的手指就探过来，刷刷刷几笔，那张揉得看不出原型的便签纸就落下一个大字。
“去。”
04.
大课间下课，没有眼保健操，响的是尖利的警报声。
覃雾，跟着教室里一众学生，全都吊儿郎当、习以为常，动作迅速，一瞬间钻到桌子底下。
——平河县也许是天底下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县子。没山没水没历史，唯一有块湿地划了保护区，也算不上什么景点，别说出了潞城，就是往外走两个县，都未必会有人知道这小地方。
若论什么人会关心这块地界，大抵就是那些最关心地壳运动的地理学家——名不见经传的平河县，竟以它的名字命名了一条地震带，跟江城的姚予市连起一条线，名字就叫平河——姚予地震带。
而眼下，覃雾生活的这个名叫安泰的小镇，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县城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镇子，整个镇子最风光的就是他们现在脚下踩着的土地，安泰一中，安泰的骄傲，平河的荣光，唯一一所能够跟潞城其他名校相比的一所高中。
是啊，生命第一学习第二，因着每年都要上演一两回的可大可小的地震，安泰一中总少不了在繁忙的八节课里抽出可怜的十分钟时间进行几回地震逃生演练，眼下就是其中最最平常的一回。
近些年来，最大的地震，也就是考试的时候晃掉两支笔，长久的平和，麻痹就是理所当然。没谁会把这些演习当回事，尤其是高中生：高中生需要当回事的东西太多了，地震排不上号。
狭窄的桌子底下，覃雾还能跟李乐意接上线，你戳我我戳你，窸窸窣窣地，几乎遮不住她们之间嗤嗤的笑。
直到稀里哗啦的广播警报收声，教导主任李福勤可以听见油水的声音传来，反复喊着地震已停请师生迅速逃生的话，有人做贼心虚，听见李福勤的声音像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是要跳起来，但她脑袋瓜上的桌板可是个硬茬，若是撞上去，估计等着跑下楼都得眼冒金星。
也就是那一两秒的事，宋亚轩的手递过来，赶在她撞上之前垫了一下，微凉的手心正护在她头顶。兔子的脑袋瓜保住了，他手却被撞得生疼，咬牙也没撑住，人声嘈杂里，覃雾听见他哼了一声。
她瞪圆了一双杏眼，近乎呆滞地看向他迅速收回去的手，仓促间只看见他一截突出腕骨，暗处里白得发亮。
步子太急了，多余的话没来得及说，跑出去，步伐动荡，心脏共鸣。
倏然间生命一场地震。
05.
高中生出游，都选最便宜的夜班飞机。
覃雾囫囵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夜色很深了。
她拎起腿上盖着的外套，蒙在脑袋上再贴近玻璃，舷窗以外本来黑蒙蒙的星点光亮，就具体化成了整片星空。
真漂亮。
外套忽而被拎走，她扭过头，晶亮的眸子对上宋亚轩的。深夜里头，他说话都用气声：“做什么呢？”
她重新展开外套，这是她买大了的风衣，把他脑袋也蒙个正着，仍宽敞。
她笑：“你来看就知道了。”
两只手圈成望远镜的样子，星空就看得更清楚。逼仄的舷窗容不得两个人并肩，宋亚轩就站起身又弯下腰，下巴若有似无地蹭过她头顶，一样往外看。
人很少有机会离星星这样近。
覃雾心满意足，然后抬起头来，想跟他分享心得，他也恰好低过头来。风衣啊，再宽敞，其下也就一星半点的空间。飞机上很冷的空调，隔绝之下就剩下目光交汇下的温热。
“好看吗？”
她弯眸。
宋亚轩点头。
“好看。”
06.
十月的桂子开满杭城。
难得人并不算多，澄湖边上，满眼的风景。
“不是说一块钱上头就是这个景色，我看这个地儿怎么不像啊？”
李乐意撑着一张一块钱，各个角度对了个遍，仍没能拍出一张理想的照片。精心做的头发，不一会抓得乱七八糟。
宋亚轩撇她一眼，抬手指了近处一角，“那儿，那能拍出来。”
李乐意立马拉着覃雾过去，再展开那钱一对，“咔嚓”，真是那么一回事。
她美滋滋“啧”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清楚，来过啊？”
“……没有。”
宋亚轩垂下眼眸。
“做过攻略而已。”
“这儿比攻略上的照片可漂亮多了。”
覃雾笑。湖风吹起她长发，墨色的，扬起几个弧度，发梢柔软，像湖边垂柳，跟着风拂动，然后轻轻搔动整场早秋。
“是啊。”
宋亚轩收回目光。湖水覆在他眼底。
“应该多来几次的。”
第一次就该来的。
07.
来杭城的好友，六七个人，夜晚钻进KTV里，难免就要玩两把游戏。李乐意嚷嚷着新发现了一套真心话大冒险的好题，未成年没喝酒，就拎了一个空的汽水瓶，第二圈，瓶口正对宋亚轩。
“真心话吧。”
手机摇一摇，抽出来的题，“如果今天是你和心上人最后一次见面，你是会表白，还是好好地告别？”
下意识地望向覃雾。后者被他目光捉到，下意识挺了挺脊背，却没敢跟他对视。
他笑了笑。
“告别吧。”
08.
回到安泰的时候，国庆假期还有两天。这是升入高三以前的最后一个国庆假期，难得完整。
打的车子送到最后，后座上就剩下宋亚轩与覃雾两个。覃雾是就住在最后一站，宋亚轩是说要去亲戚家里。
“要是你没事就好了，”覃雾叹了气，“我还挺想去吃顿麻辣烫的，但不想自己去。”
不自觉有点撒娇的意味，但也知道是徒劳。宋亚轩看着她，然后又慢慢抬了抬嘴角。
“下次吧，有机会的话。”
09.
是傍晚，是日暮。
覃雾打开后备箱，没来得及拿到行李箱，一只手已经搭上去。
她大眼眨眨：“你怎么下来了？”
“离得近，我走过去。”
她早说过，宋亚轩最近有点怪。
但很好猜的少女心事，晚霞被染成恰到好处的颜色，她随手将额边碎发别到耳后，默认了这蹩脚的借口。
已在楼下，三两句寒暄，也就要接过行李箱道别。
她站定，与他面对面。夕阳太盛，一时之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声音。宋亚轩是很平静的，大约也一直挂着笑容，总之，他看着她，然后笑着说，覃雾，拜拜。
“拜拜。”覃雾点头，然后转过身，行李箱两道轮子跟着步伐向前滚，傍晚的鸟鸣喧嚣里，响亮得很清晰。
踏入单元楼之前，天空划过大片的鸟群，她一怔，下意识回身望过去。
半边身子淌满霞光，宋亚轩仍站在那里。晚风掀起他的刘海，他高举起右手，挥了又挥，少年一派蓬勃。
是一瞬，是永恒。
010.
这是宋亚轩生命里的第一百次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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