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亭」
01.
千万别跟警察谈恋爱。
02.
裴涵泠近来结识了一位新朋友,小姑娘名叫谢鱼里,刚过二十岁生日,涉世未深,近来对一位小帅哥一见钟情。
好消息是,对方对她也如此。
坏消息是,对方是一名警察。
谢鱼里皱起了细细眉头:
“泠泠姐,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警察?”
03.
怎么会讨厌呢。
裴涵泠笑起来。
04.
裴涵泠想起高考前的百日誓师,学校给人人都发了一张明信片,版式设计得很土,背面留了三行空白,要他们往上写自己的梦想学校。
她没点想法,老半天空白还是空白,只能对着背面老一中的照片发呆,发呆中不自觉就把目光挪到了旁边白敬亭的脑瓜顶,他头发乌黑,正笔走龙蛇。
她偷偷凑过去看,一双大眼睁得浑圆,看见他狗爬一样字迹,态度却虔诚到极致——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早就听他说梦想着要进警局去匡扶正义,原来他不像她每一次都是胡说八道的口嗨,十八岁的白敬亭同学,那样真诚炙热地想要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她咬着笔帽,苦思半晌,最后往明信片上一笔一划地落下了她漂亮的簪花小楷:首都师范大学。
白敬亭问她为什么,她抿了嘴笑得很开心:
“我一直觉得,警察和老师最般配。”
05.
运气好的时候,梦想都会成真。
白敬亭与裴涵泠的恋爱自十七岁谈起,到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他们全顺利成为了那年明信片上想要成为的人。
裴涵泠至今还记得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她手中行李沉重,而白敬亭驾着他人生中第一辆车飞驰而来,一身警服笔挺,找不见一个褶。
他看起来有点傻,下车第一件事抬手向她敬了一个标准的礼,然后伸手接过她行李:
“裴老师,我接你去咱们的家。”
他们就这样住进他们的第一个小窝,京城三环里头巴掌大的一处小屋,照白敬亭的话说甚至伸不开他一双大长腿,他们在里头蜗居了三年,直到三年以后,裴涵泠又拉着那只陪她住进来的行李箱离开,再也没回来。
06.
与那些抢了个铁饭碗就预备混吃等死的人并不一样,白敬亭自视甚高,打一开始就不想与那些个凡夫俗子混为一谈。
他是刑警,是刑警就得在危险边缘行走,平常在京城里头东颠西跑已是小事,等着大活计来了,他还要常常跟着队伍到外地去抓通缉犯。
他年轻,又是实心眼,有领导欣赏他,也有同僚欺负他老实,脏的累的全推给他,稍有不慎,有责任归他,有雷也是他扛。
裴涵泠第一回意识到梦想的重量,是白敬亭到外地追杀人犯,别的同事回来了两三天她还没看见人,最后她从学校请了假找到医院去,才知道他追人的时候反被捅了刀子,虽然他一骨碌叫那人扎偏了,但那一刀也差点捅穿了他的肩胛骨。
看见她来他心虚,蹭地坐直了身子,结果是牵动了才好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再抬头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踪影。
往后一个礼拜,她都住进了朋友家。
那时候他就知道,他们家裴老师,翻脸之后,心是真硬。
他找上学校三回,有时候捧花,有时候带点她爱吃的生煎包,有时候就傻愣愣一个一米八大个杵在那,见了人就又道歉又卖惨,还撺掇才上小学的小朋友们给他说情。最后一回阵仗更大,半个刑警队的好哥们跟着他过来,一口一个嫂子,闹了裴涵泠一个大红脸,最后她实在没辙,终于跟着他回了家。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有的心结一旦种下了,势必就是一辈子。
07.
白敬亭爱管裴涵泠叫裴老师,一来是因为人家就是,二来,这也是他这个呆子绝无仅有的情绪。
一开始裴涵泠虽然羞赧,但到底爱听,等着再到后来,他每每打电话来,都是说,“裴老师,我今天又回不去了”“裴老师,明儿我出差两天”,她便越来越觉得,“裴老师”这三个字,不像想象的那样动听。
她跟他提,他都是乐呵呵地装傻:“裴老师,那我们当警察的为人民服务,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
她凝了眉:
“你就一定要做这个警察?”
“一定要做。”
倔,死倔。
08.
裴涵泠生日那天,爸爸妈妈先后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一来是祝她二十五岁成了大姑娘,二来是旁敲侧击地问她,丫头,是不是该结婚了?
她跟白敬亭的事,打从高中毕业就告诉了父母。俩人高考成绩都好,又都在首都定居,最开始两边父母都没意见,只盼着他们和和美美,早早结婚生子。
可是拖了三年,裴家这边也知晓了白敬亭工作的危险性,几次过年见面他们也全都试着问上一问,看看能不能调个文职,结果他梗着脖子一乐,愣是滴水不漏。
裴涵泠没说话,后来也没说话,她问过一次就知道答案,她喜欢的人,她其实最清楚。
但那天她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餐厅打烊才接到白敬亭的电话,听他说对不起说这两天暂时回不来,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父亲在电话最后的叹息。
他说:“泠泠,及时止损吧。”
09.
十七岁到二十五岁,裴涵泠不知道怎样才叫及时止损。
10.
一周之后,白敬亭带她到他们从大学时起最喜欢的餐厅,说是要为她补一个生日。
两人面对面落座,裴涵泠盯着他瞧,她知道舟车劳顿,他一定辛苦,眼窝深陷、眼下乌青,眼睛里头红血丝密布,眼下一颗泪痣也失去光彩。
她心里跟着疼,但这已经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白敬亭看起来很紧张,莫名的紧张,手心攥了又攥,菜还没上一杯西瓜汁已经喝了大半——他不会喝酒也不能喝酒——然后他看向后厨,又看向她,面容憔悴,但神采奕奕。
他正要张口,却听见她声音,微微的冷:
“白敬亭,我们分手吧。”
他几乎是瞪大了眼,但她没犹豫,臂弯上挎起他去年送她作为生日礼物的包包,高跟鞋踩上地板清脆,走得很匆忙。
11.
那天恰巧下起雨,裴涵泠不知道白敬亭追了她多远,只知道雨里她前所未有的清醒,于是从未回头。
12.
谢鱼里揪着衣摆,对于别人的故事全情投入。她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其实你不是真的想跟他分手,是不是?”
裴涵泠弯了弯眼,笑容有些苍白:
“不重要了。”
13.
那天起首都进入了雨季,裴涵泠讨厌下雨天,除了到学校以外不再出门,直到接到刑警队的电话。
那边的小警察依旧叫她嫂子,只是声音卷了哭腔。
她到现在也想不起她那天脑子里想了什么,亦或者压根就是一片空白。她只知道自己穿着单薄的家居服闯进雨里拦了一辆出租车,雪白的睡裙与白敬亭是情侣款,不知不觉间已经滚满泥污。
14.
“裴老师,你那双手就用来教书育人。”
“洗衣服这种事,交给我。”
15.
白敬亭与裴涵泠之间没有告别,最后留给她的,只有警服内里口袋中一张白纸,包裹了一枚小巧闪耀的戒指。
她将白纸展开来看,他的字体照旧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情真意切:
“戒指放在蛋糕里。”
然后后厨会将它与蛋糕一道推上来,白敬亭会单膝下跪,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
16.
“我愿意。”
裴涵泠将指环套上左手无名指,此生再也没有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