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灿烈」
亲爱的朴灿烈先生：
展信佳。
我想你早就忘了我，就像忘了一中校门口那棵盘虬卧龙的老槐树。槐花六月开满树，你曾经立在那，顶高的个子，你有点瘦，洒了满身的白色小花。
你也像一棵树，没来得及苍老，挺拔苍翠，繁花盛放。
你不知道，因为你，直到两年以后的现在，我仍然最爱槐花的香气，有点过于甜腻，但芬芳不俗套，向阳而生，活在盛夏，像你。
我一向不好用白驹过隙来形容时间，我觉其抽象又不贴切，可提起笔来，在这张我精心挑选的信纸上，与你提起旧时事，我读了十来年的书，一肚子的文化，关于我们之间的距离，兴许只能以白驹过隙来形容。
一别两年，幸好我知你安好。
我在这天底下最喜欢夏天，尽管酷暑炎热，一提起夏天，我总想起你。想到你微长的刘海偶尔探过眉间，想到你手中篮球如影似幻，想到你跨栏背心都比别人更干净，带着槐花的香。
大约是你总坐在槐花树下，花影笼罩，花香袭人，我站在看向你的人群里，偶尔分不清是花如你，还是你如花。
总之，看到你便想起槐花，看到槐花便想起你，是我青春期最美妙的联想。
要我想起我读的《小王子》，狐狸说，因为你驯服了我，我看到金色麦田就想起你金色的头发，闻到金色麦田的香气就像闻见你，就连风拂过麦田，我也高兴。
如今你年少名成，大街小巷是你，可我只有再看见槐花，才有这种美妙的联想。
满身璀璨的朴灿烈属于星海，你是众人的月亮；满身槐花的朴灿烈坐在阳光里，在我独自一人看见你的时候，短暂有一瞬属于我。
我还记得那天微风渐起，巨大槐冠之间错落光芒落下来，不偏不倚照过你，你就坐在花坛上，过长的腿舒展开来，校服裤子跟不上你，所以露出一双脚踝，很白。而我看向你，你那时候是黑发，乖顺安静得如你一般，你手上捧了一本教科书在看，眉头不自觉蹙起，然后风摇叶子，光在你指尖跳跃，你被晃了眼，皱了眉头。
还没到上学时间，那些常常围绕你的少年少女没有来，一中门口车来车往，卖酸梅汤的阿姨还没支起她的小摊，明明喧闹，世界静得出奇，有那么一眨眼间，我以为这里只有我们。
所以我鼓起勇气，坐到花坛的另一角——你不知道那距离有多远，你也不知道那时候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我是个挺会读书的人，政治书上密密麻麻的知识点我趁午睡前全都背下来了，眼下再趁着光去看，其实我一个字也没读进去，恍然之间我就好像在书本上也看见你，你咧开嘴角，笑出一口白牙。
我抬起眼，正对上你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你真的在笑，变声期的嗓子有点哑，你说：“我记得你，你叫江玉暖，对吧？”
真不知道我的名字会那么好听。你涂了护唇露的，唇很红，牙齿又白，我突然觉得太阳很热，你口中含着的不是我的名字，是我一颗鬼鬼祟祟的少女心。
一朵槐花落下来，经过我的眉眼，掉在我的衣角，我不自觉间已经揉皱的衣角。我恍然回过神来，点头点得慌乱：“对——你帮过我。”
你大约记得，但你不愿意再替我提起来，所以你只是又笑了笑，视线收回，重新跳跃在教科书上。我不学物理，我不知道那书是不是真有这样好看，但你看得认真，好像那就是你未来的全部追求。
当然不是。
你不知道，那是你对我说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一中是好学生的天堂，但也是地狱。
用他们的话来说，我是个勉强长得还不错的书呆子，偏偏还不知好歹。他说喜欢我，但他不允许我不喜欢他，他的追求者拽着我的马尾把我按进污水里，我呛得脸发红发紫，几度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
所有人都对他们敬而远之，其实我本来也应该一样，所以上课时间安静一片的女厕所里，除了我耳边擦过的水流声音，什么也没有。
你那时应该记得，但你现在应该忘了。你不过路过，年级里都算最高的个子不管不顾地冲进来，你赶走了他们，把我扶起来，递上了一包纸巾。
那纸巾上大约都是你的温度，说不定还沾了槐花香，可惜我手脚冰凉，眼睫毛还在往下滴水，几乎看不清你的脸，更没想到那纸巾于我的意义。
你还要上课，艺术生自由又忙碌，把我扶到医务室就走得匆匆，我擦干了脸再去看，就只看到你背影。
校服宽大却又短了，你踩了一双白色的球鞋，步伐踏在地上，声音从清晰到模糊，直到再也听不见。
我低头看那纸巾，还剩下一张，五毛钱一包，校园超市里摆了两排，独一无二。
悄悄告诉你，这纸巾在我书桌抽屉里放了三年，若非后来搬家稀里糊涂，也许我会留它一生，一生做我的回忆。
毕竟，它跟我的暗恋同寿。
那天我坐在医务室里，其实并无大碍，校医只是叫我好好休息。于是我躺在病床上，病床横在窗前，微风撩起蓝色的帘子，阳光趁机溜进来，闯进我的沉寂，然后等我阖了眼，它消失不见。
有点像你。
学校里没人知道我喜欢你，就连我自己偶尔都忘了。你开始变得越来越忙，起初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我拉着人再假装不刻意地路过你的教室门口，那位置空空荡荡。
像花期过后只剩下翠绿的槐树，我一颗心也开始变得空空荡荡。
我知道那是六月将过，高考在即，我想你也许穿梭在备考路上，毕竟你的生命里，本来也不包含一个叫做江玉暖的平凡女孩。
再见到你，是在毕业典礼。
好友终于鼓起勇气向她的心上人告白，到校之前她拉了我去花店挑选花束，鬼使神差地，我抱起一捧向日葵。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我只是看见粲然盛放的花朵就想起你，我想祝你前程似锦。
毕业典礼上人头攒动，我却不难找到你。你照旧是最高最亮眼的存在，黑顺的头发染成了红色，像是一把烈火，把我心上关乎心动的森林一把烧了个干净。
我好像意识到什么，不是确切的，只是关于失去，森林逝去，一片荒芜。
好友告白成功，她将男孩衬衫的第二颗纽扣装进口袋，然后她推我一把，跟我说，你也去呀。我眨眨眼，有点迟钝，去什么？
“去告白呀，你别告诉我向日葵是给自己买的！”
见我真的怔忡，她问我，是不是不知道向日葵的话语是什么，我问是什么，她叹一口气，扯过一张纸来，字体飘逸又漂亮：
“入目无别人，四下皆是你。”
我又想起我每一次看见你，说不清是你太漂亮，还是我真的只看到你，无论你是黑的发，笑着还是闹着，只要你在，我只看见你。
她又推我一把，我离你很近了，却听见你身边男生的笑闹，脑海终于空白。
他们说，恭喜你成为大公司预备出道的练习生，他们说，凭你的样貌本事，将来大概真会成为火遍全国的大明星。
他们说对了也错了，后来的你不但火遍全国，更是火遍了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我走到哪，都可以看见你立在那里笑。
你真真正正成了太阳，高悬天空，所有人仰望你，没有人拥有你。而我的记忆里，只有少年站起身来，抖落一身花雨。
当时的我如同现在一样，我往后退了一步，向日葵藏到身后，你看见我，然后我说：
“恭喜你啊，毕业快乐。”
你大概想要回复我什么，大概也就是一句谢谢，但紧接着老师找上你，你走的匆忙，留给我的只有慌乱间回头的一眼，于是我知道你的意思，向你挥手作别。
真真正正的道别。
我们从那天起分道扬镳——也许算不得分道，毕竟从未同路，总之我们从那天起成为了相遇后的相交线，分别驶向各自的未来，不再有回头，也不必回头。
向日葵很快就蔫了，好在你不需要我的祝福，你很快就升了起来。
而我，只是在两年后的某天，偶然撞见公司征集信件的活动，提起笔来，只花个把小时把信写给你。
说来也好笑，若我的论文也像对你抒发心意这样简单，也许我期末就不必面临挂科的危机。
过去的事就变得轻描淡写，当年谈来晦涩的少女心事，如今笔走龙蛇，我竟也能轻易讲述与你，想来信件繁多，你大抵也看不到我这封。
毕竟我们之间，一向是有缘无分。
我听说一中扩建，准备要伐倒那棵苍老的槐树，趁着六月我又替你去探望一眼，它已然苍老，即便仍有馥郁白花，到底繁华不再。这样的归宿，也叫寿终正寝。
而我不曾宣之于口的暗恋寄于花色，也终将埋葬在这个夏天。
仍祝君好，即便向日葵逝去，我仍祝愿你前程璀璨，如今一样，更比今好。
祝你仍如两年前少年模样，祝你不惧世事更迭。
祝你蓦然回首，槐花仍在。
江玉暖
201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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