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凝在泠香阁住了一夜,次日清晨,眼下的青黑虽未完全消退,但眉宇间那份死寂的绝望已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决绝的坚韧。她与苏莞泠又低声商议了片刻,便强打起精神,准备回景国公府。她深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她必须回去,在风暴真正来临前,尽可能多地掌握主动权。
苏莞泠目送姐姐离去,心中忧虑并未减少。她知道,姐姐此番回去,如同羊入虎口,景国公府绝不会善罢甘休。她能做的,只有在相府这边,尽可能地为姐姐营造有利的态势。
然而,风暴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不过午后,苏莞泠正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苏予泽送来的九连环,试图用这种重复性的动作平复焦躁的心绪,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菱歌带着惊慌的阻拦声:
“几位嬷嬷请留步!容奴婢先去通传一声!”
“通传什么?我们奉国公夫人之命,来探望世子夫人,顺带问问相府的规矩!让开!”
话音未落,泠香阁那扇并不算宽敞的院门便被不客气地推开。只见三名穿着景国公府仆妇服饰、面相严肃刻板的嬷嬷,在一名相府管事婆子略显尴尬的陪同下,径直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位容长脸、吊梢眼的嬷嬷,目光锐利如鹰,瞬间就锁定了坐在廊下的苏莞泠。
菱歌踉跄着追进来,脸色煞白,焦急地看向苏莞泠。
那管事婆子连忙上前,陪着笑脸对苏莞泠道:“三小姐安好,这几位是景国公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说是……说是大小姐落了件要紧东西在府里,特来寻访,顺便……顺便给夫人和小姐请安。”她话说得委婉,但额角的细汗却暴露了其中的紧张。景国公府的人如此闯内院,已是极失礼数,分明是来者不善。
苏莞泠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被惊吓到的神情,手中的九连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瑟缩了一下,往椅子里缩了缩,睁着一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小声嗫嚅:“你……你们是谁……闯……闯我院子做什么……”她将一個心智不全、胆小怕事的闺阁小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吊梢眼嬷嬷见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鄙夷,但脸上却挤出一丝假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老奴等参见三小姐。惊扰小姐,实非所愿。只是奉我家夫人之命,前来寻世子夫人问几句话。听闻世子夫人昨日回府,似在泠香阁停留,故特来叨扰。”她绝口不提“落东西”,直接点明是来“问话”的,气势凌人。
苏莞泠心中怒意翻涌,面上却更加惶恐,连连摇头:“姐姐……姐姐一早就回去了呀……不……不在我这里……”她声音带着颤,仿佛随时会哭出来。
“回去了?”吊梢眼嬷嬷眉毛一挑,语气转冷,“可老奴听闻,世子夫人昨日在贵府,似乎听了些不当的言语,回府后心神不宁,竟对夫人出言顶撞。我家夫人担心世子夫人受了小人挑唆,特命老奴等来查问清楚,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或是……旁人,在世子夫人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她目光如刀,意有所指地扫过苏莞泠和一旁的菱歌。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指责和威胁!直接将苏莞凝的“反抗”归咎于相府有人教唆,甚至暗指苏莞泠这个“旁人”!
菱歌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那相府管事婆子更是噤若寒蝉。
苏莞泠心中怒火滔天!好一个景国公府,竟敢如此欺上门来!想坐实姐姐“受人挑拨”的罪名,既打压了姐姐的气焰,又能污蔑相府管教不严,甚至可能牵连到她!若她此刻应对不当,不仅帮不了姐姐,反而会坐实对方的污蔑,将姐姐推向更艰难的境地!
不能硬碰硬,也不能示弱退缩!必须反击,但要用最“合适”的方式!
电光火石间,苏莞泠已有了决断。她脸上惊恐之色更浓,仿佛被“小人”、“挑拨”这些词吓到了,眼圈一红,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被吓坏的孩子,边哭边含糊不清地嚷道:
“坏人!你们是坏人!呜呜……姐姐昨天回来……哭得好伤心……说……说姐夫欺负她……还要带更坏的人回家欺负她……姐姐好可怜……呜呜……你们不去骂姐夫……为什么来凶我……还要骂我身边的人……呜呜……菱歌对我最好了……才不是小人……你们冤枉人!”
她哭得毫无形象,涕泪交加,完全是小孩子撒泼打滚的架势。但话语里的逻辑却异常清晰:第一,点明姐姐哭泣是因为姐夫(景庄)欺负人;第二,指出对方不问责施害者(景庄),反而来恐吓受害者(姐姐)和关心受害者的人(自己);第三,直接维护菱歌,反驳“小人”的污蔑。
这番哭诉,看似胡闹,却句句在理,而且以一个“痴傻”妹妹维护姐姐的单纯情感出发,合情合理,让人无法苛责其“失礼”,反而凸显了景国公府嬷嬷的咄咄逼人。
那吊梢眼嬷嬷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直接被哭懵了!她准备好的种种机锋和质问,在对方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孩童式哭闹面前,竟毫无用武之地!她总不能跟一个“痴儿”讲道理吧?传出去,景国公府欺凌相府痴傻小姐,这名声可就难听了!
“三小姐!您……您别哭啊!”吊梢眼嬷嬷有些慌了,试图制止。
苏莞泠却哭得更凶了,抓起桌上的九连环就朝她们扔过去(当然故意扔偏),哭喊道:“走开!你们走开!我要告诉父亲!你们欺负姐姐!还吓唬我!父亲……父亲一定会给姐姐做主的!呜呜……”
她适时地抬出了父亲苏相这块招牌。虽然不知苏相态度如何,但此刻用来震慑这些奴才已是足够。
果然,一听要惊动苏相,那吊梢眼嬷嬷脸色顿时变了。她们今日前来,本就是仗势欺人,想先声夺人压服相府内宅,若真闹到苏相面前,国公夫人也未必会为了几个奴才跟当朝宰相彻底撕破脸。
那相府管事婆子也趁机上前,语气强硬了些:“几位嬷嬷也看到了,三小姐身子不适,受不得惊吓。若再惊扰,相爷怪罪下来,老奴可担待不起!大小姐的东西既不在泠香阁,诸位请回吧!”
吊梢眼嬷嬷脸色青白交错,看着哭得“凄惨”的苏莞泠,又看看态度转硬的相府下人,心知今日是讨不到好了。她狠狠瞪了苏莞泠一眼,只得悻悻道:“既如此,老奴告退!今日之事,定会如实禀报国公夫人!”说罢,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一行人刚出院门,苏莞泠的哭声便戛然而止。她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泪痕(大部分是硬挤出来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冷静,哪里还有半分痴傻的模样。
菱歌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姐,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崇拜:“小……小姐!您……您太厉害了!”
苏莞泠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心脏仍在怦怦直跳。刚才那一幕,看似胡闹,实则凶险,是在走钢丝。她成功利用了自己的“痴傻”人设,进行了一次完美的反击,暂时击退了景国公府的挑衅。
然而,她清楚,这仅仅是开始。景国公府绝不会就此罢休。今日她这番“哭闹”,恐怕很快就会传到各方耳中。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院墙,望向了泽园的方向。义兄苏予泽……他若得知此事,会作何想?是会嫌她惹是生非,还是……会从中看到别的什么?
而刚刚离开相府、回到景国公府的苏莞凝,几乎就在同时,被婆婆景国公夫人叫到了正堂。等待她的,又将是一场怎样的风暴?
姐妹二人,各自陷入漩涡中心,她们的反抗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这第一声反击的号角,是由一个“痴儿”吹响的,其中蕴含的力量与意味,足以让许多人……寝食难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