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苏莞泠却毫无睡意。昨夜书阁的经历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苏予泽月光下孤峭的背影、那悄无声息放入暗格的信筒,都让她心惊肉跳。她像一个无意中闯入禁地的孩子,窥见了不该看的秘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薄冰之上。
她强迫自己躺到天色大亮,才装作刚醒的样子唤菱歌进来。菱歌见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只当是昨日赏花宴累着了,又或是夜里依旧睡不安稳,心疼地伺候她洗漱,又端来安神的汤药。
“小姐,今日天气好,不如去院子里坐坐?总闷在屋里也不好。”菱歌一边为她梳头,一边提议。
苏莞泠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确实需要出去透透气,更需要确认一下,昨夜的行踪是否真的神不知鬼不觉。书阁那边,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用过早膳,主仆二人便来到了“泠香阁”附带的小花园。园子不大,但假山、水池、花木一应俱全,是原主平日里除了自己房间最常待的地方,相对熟悉,不易迷路。
苏莞泠坐在石凳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书阁所在的大致方向,心中忐忑不安。她努力回忆昨夜每一个细节,自己是否留下了脚印?碰掉了什么东西?苏予泽最后看向柜子的那一眼,到底是无意扫过,还是……已然察觉?
正当她心神不宁之际,花园的月亮门处,悄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玄色锦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不是苏予泽又是谁?
苏莞泠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怎么会来这里?这处小花园僻静,他平日绝迹不至!是巧合,还是……兴师问罪?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睑,手指紧张地绞住了衣带,这是原主见到畏惧之人时最常有的动作。菱歌也吓了一跳,连忙福身行礼:“二少爷。”
苏予泽的目光淡淡扫过,在苏莞泠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依旧冰冷,却似乎比昨日在赏花宴上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他并未走近,只是站在门廊下,仿佛只是路过。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他的视线掠过石桌上菱歌刚摆上的点心和茶水,最后落在那本被苏莞泠刻意带出来、却丢在石桌一角充当摆设的《大兴舆地志》上。
苏莞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带这本书出来,本是想营造一种“虽然看不懂但勉强遵从义兄好意”的假象,此刻却成了最扎眼的证据。
苏予泽缓步走近,并未看苏莞泠,而是伸手拿起了那本书。他的指尖修长,骨节分明,随意地翻动了两页。书页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花园里格外清晰。
“书,可还看得懂?”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砸在青石板上,字字清晰。
苏莞泠头皮发麻,强迫自己抬起头,脸上挤出一种混合着怯懦、茫然和一点点畏难的表情,细声细气地、带着点委屈地回答:“好多字……不认识。画……也看不懂。”她刻意让自己的话语显得笨拙,逻辑简单。
苏予泽翻书的动作未停,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何处不懂?”
何处不懂?这要怎么回答?说哪里都不懂?那也太假了!原主再傻,也不至于一字不识。苏莞泠飞快地思索着,目光扫过书页,恰好是一幅描绘京城周边水系的地图,上面标注着“沣水”、“潏水”等古地名。她伸出一根手指,怯生生地指向其中一个笔画复杂的“潏”字,小声道:“这个……不认识。还有这条弯弯的线,是路还是河呀?”
她选择了一个确实生僻的古地名和地图上常见的、容易混淆的图例来提问,既显得无知,又不至于完全离谱。
苏予泽抬眸,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苏莞泠紧张得手心冒汗,几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她努力维持着脸上那副懵懂无知的表情,甚至故意眨了眨眼,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
就在苏莞泠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苏予泽终于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书页,用他那特有的、没有起伏的语调平淡地解释:“此字念‘jué’,潏水,是流经京西的一条河流。这曲线,代表水道。”
他的解释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延伸,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教学任务。
“哦……”苏莞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种“原来如此但好像还是不太明白”的傻气表情,然后像是失去了兴趣,低下头,摆弄起自己的衣带,不再看那本书。
苏予泽将书放回石桌,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再看苏莞泠,只是负手而立,目光投向远处的水池,仿佛在欣赏景致,又仿佛在沉思。
气氛变得极其微妙而压抑。菱歌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位二少爷今日的气场比往日更冷,冻得人手脚发僵。
苏莞泠更是如坐针毡。苏予泽的沉默比质问更让她难受。他到底信了没有?他来这里,真的只是偶然吗?
过了许久,久到苏莞泠几乎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站下去的时候,苏予泽终于动了。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掠过苏莞泠,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失望……或者说是,别的什么情绪,转瞬即逝。
“好生静养。”他留下这四个字,语气依旧平淡,随即转身,迈步离开了小花园,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亮门外。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苏莞泠才如同虚脱一般,松开了紧紧绞着衣带的手,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她端起石桌上已经微凉的茶水,一口气喝下,才勉强压住狂跳的心。
“小姐,您没事吧?二少爷他……今天好像有点奇怪。”菱歌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苏莞泠摇了摇头,没有力气说话。她回想着刚才的每一幕,苏予泽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问话。这绝对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试探!他从那本《大兴舆地志》入手,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刁钻,就是在测试她的反应是否符合一个“痴儿”的认知水平。
她刚才的应对,及格了吗?苏予泽最后那个眼神,又意味着什么?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苏予泽为何偏偏在今早前来试探?是巧合,还是……他确实对昨夜书阁的动静有所察觉?那句“好生静养”,是单纯的叮嘱,还是别有深意的警告?
她抬头望向苏予泽离开的方向,心中迷雾重重。这位义兄,比她想象的还要敏锐和危险。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小虫,每一次挣扎,都可能让蛛丝缠绕得更紧。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是继续小心翼翼地伪装,还是……必须做出一些改变,才能在这越来越复杂的局面中,寻得一线生机?
苏莞泠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意识到,被动防御恐怕已经不够了。她需要更主动地了解苏予泽,了解这座相府隐藏的秘密。否则,下一次考验来临之时,她未必还能如此幸运地蒙混过关。
只是,主动接近苏予泽那样的人,无异于火中取栗。她该如何下手,才能不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