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工程

引子：人生海海，个体如独木孤舟，与其在其中绝望泅渡，不如将它视为挑战者的游戏。我们是生活的参与者，更是它的主宰者。

清晨的国家最高科学院化学研究所里，实验区的走廊上热闹非凡。大家都各自忙得飞起，只听器材碰撞声、吆喝声、门外匆匆奔过走廊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高级工程师楚辞刚在门口打了卡，脚步匆匆地上楼去办公室。二十四岁的他已经是实验室主任，总能享有别人跟他问好的待遇，不过他好像也并不在意这些，别人问了，他就礼貌地回一句，要是不问，他也不会计较什么。就比如实验员们本应该叫他“楚高工”，为了不那么拗口他们就把他叫“楚工”或者“主任”，虽然“楚工”足足降了一个级别，但他仍然彬彬有礼。职称嘛，只要大家都知道，心里尊敬就可以了。

“早啊！”“楚工好！”“主任……”

楚辞点头致意。

“楚工，今天要来一个人，也是咱科学院的，据说是生命研究所的什么人，您看谁去接待一下？”助理工程师齐光赶上楚辞的脚步问他。

楚辞没停下：“七月。”

“楚工，今天又送来一批材料，还好不多，等会儿派谁检验一下？”

“哦，”楚辞点头，“让七月去做。”

“还有呢？”

“随便找个人。”

“不是吧？随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齐助工苦着脸看了看手中的材料，“人家实习生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你了，天天给人家派活儿。”

他敲了敲一间办公室的门：“余姐。”

其实“余姐”应该是“小余”，只是其他人在她这个年龄都还是助理工程师呢，她已经是工程师了。

“来啦，”余七月开门，见到他手里拿了一堆材料，条件反射地问，“楚高工派的活儿？”

她叫楚辞“高工”并不是因为她不觉得拗口，而是上次被楚辞训了一通。

齐光点头：“对，材料检验。”

就和往常一样，余七月没有反驳什么，仿佛认命一般，接过材料就往实验室走：“还有一个人是谁？”

“我来吧。”

“好，准备上机器。”她简单地命令道。

做完材料分析他们去食堂吃饭，余七月的助理工程师陆离跑过来招呼大家：“哎哎，都过来，重大事件重大事件！”

“怎么啦这是？”

“吃完饭会议室开紧急会议！听说好像是因为上次飞机的那批材料出了问题，还好试飞的时候就发现了，上头正追查责任呢！”陆离压低了声音又说，“等会儿我们都得安静一点，看楚工那脸黑的，啧啧啧。”

余七月心里一惊：那批材料本来是让另外两个工程师做的，楚辞特意把这事儿交给了她，这不是……这不是有意的吗？

“余姐，怎么了？”陆离看她脸色有些不好，“没事儿，楚工就是生人勿近的样儿。”

“不不不，你们不知道……”余七月连忙摇头。

不知道什么呢？余七月没说，大家也不好去问。

果然，楚辞饭都没吃一直在会议室等着，最后一个人进来以后他把文件夹狠狠往桌上一摔：“K城机场那批材料是谁检验的？我们是国家最高级化学实验室，这点事都能出错？”

余七月眼一闭心一横，站起来：“楚工，那天您改派我去分析的。我知道飞机上的东西不能马虎，还特意在上机器以后手工做了一遍，绝对不会有错。”

“绝对不会？那现在仲裁实验室给的结果就是不合格，你怎么解释？”楚辞冷笑，“我一向看你稳重细心，没想到你连一个数据都能写错？”

“不是……”

“你知不知道身为工程师的基本职业守则？你有没有点责任心？我们这是哪？国家最高级的化学实验室，多少人都看着呢！我警告你，还有你们所有人，没有责任心的工程师就趁早滚出去！”楚辞当头一通训，整个研究所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如果这是平时，大家一定会惊讶地小声议论“原来楚工也会骂人”，但现在他们都屏住呼吸连气都不敢出。

“余七月，你可以走了，”楚辞的声音冷得掉冰渣，然后又极其冷淡地补了一句，“还有，今早的材料分析完再走。”说完转身出了会议室，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今天楚工怎么了？吃炸药了？”

“不知道啊，他平时生气也没这么恐怖啊。”

“唉少说为好，赶紧干活，干活。”

众人陆陆续续走出会议室，只有陆离还留下陪着余七月：“余姐，别着急别着急，上面的通知还没下来呢，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些误会。我们再争取一下，一定……”

“不用了，没意思。”余七月淡淡回答，起身往办公室走。

陆离赶紧跟上：“不是余姐，你看你一个工程师从地方的研究所到这来实习，那好不容易呀！你别看楚辞那么厉害他也是一级一级考上来的。在这里每天都可以见识这么多不同的人，也可以沉迷于实验无法自拔，这不好吗？什么叫没意思啊喂？”

余七月加快了脚步头也没回：“活着没意思。”

“我去不是吧余姐？谁都可以死你不行！”

余七月进了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她桌上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摆件，倒是装了满满两箱子的书。

听到这句话，她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怎么，难道你也跟他们一样，只看中我的脑子吗？”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陆离连忙摇头，“余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说，你这么优秀，还这么年轻，一定要活下去。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是干这一行的谁不是呢？你想想啊，一次责任追查而已，那边又没真的出什么事，怎么着上头难道真的把你给开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陆离看了一眼门口，确认没有人经过，“我觉得像是楚辞在试你。”

“阿离，”余七月正色道，“针对一件事每个人都可以有猜想，但猜想不是胡思乱想。这件事情一出，没有人会再信任我了，我在这里已经身败名裂，不如一走了之。”

“可是这里有情感，有情调，有对人生的清晰思索，有对世界的总体观感，还有对内心世界的审视。余姐你仔细想想，真的要离开吗？因忌妒而躁动的欲望荆棘中，没有人能逃脱毁灭。”

余七月觉得自己大概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自己的耳朵，这话不像是从陆离口中说出来的。半晌她放好最后一本书长叹：“是啊，对于崇高的东西，能沾到边就已足够幸福，化学实验也是如此。妄想博得名声，只会有损尊严。”

就在陆离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为首那人看了眼办公室门上的牌子，张口就问：“余七月是吗？”

“是。您是？”

“自我介绍一下，”那人个子很高，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书香文人的气概，“我是附中高中历史老师琴酒，应国家邀请参加一项‘断代工程’，不知七月是否有兴趣？”

“呃……”她把这人从头到脚看了三遍，更加怀疑明天要不要去医院挂个号，“对不起，我已经不在这工作了。”

“那么，我代表参与工程的所有研究员向你发出邀请，高材生，工程师，考虑一下吗？”琴酒略歪着头，把文件递到她眼前。

站在琴酒身后的楚辞似乎也没再暴怒：“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东西放下！不用收了。”

余七月回头看了陆离一眼，陆离正用得意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在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看到余七月看过来，他会意，立刻帮她把书本全部放好。

余七月点头：“好吧。”然后她又把陆离介绍给琴酒。

“这是我的助手，助理工程师陆离。他性格挺好的，但他在学术专业上不是那么的，”余七月沉默两秒，含蓄地道，“有天资。”

陆离嘿嘿一笑：“我给您翻译一下：我是学渣，余姐是学霸，她要对我进行惨无人道的终极鄙视，耶！”

门口两人：“……”

紧接着余七月看向离琴酒半步远的楚辞，给了他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微笑。

正要跟琴酒去详细了解这个工程时，楚辞却突然叫住了她：“你！……你明天要是能给我弄出一个方鸡蛋来，我就让你留下！”

余七月轻笑，这话说的，可不就是压根儿没有开除这么回事嘛！她回头：“好啊楚工没问题！六边形我也能给你弄出来！您就等着吧！”

第二天楚辞打开他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琴酒在里面，仔细盯着桌上那个正方形的鸡蛋。

楚辞：“……”

琴酒倒是先开口了：“楚工，我说你这小实习生还挺厉害啊？”

“琴酒先生，我们俩还没有熟悉到你可以随便进我办公室的程度吧？”

“哦，这个嘛，抱歉，是我有些冲动，”琴酒站起来，“不过这一回生二回熟嘛，我们两个也算是熟人了。我预计这个工程时间不短呢，以后就劳烦楚工照顾了！”

楚辞克制住自己：“你……”

“哎呀不生气不生气，”他连忙放下鸡蛋找补，“楚工最是外冷内热了，你难道要看我一个普通的高中小老师在工程团队当中无所依靠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