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探监

“1022，有人来看你，准备一下。”狱警如同机器般冰冷的声音传来。

　　楚辞坐在角落闭着眼睛，任窗口透进来的一点光线照在脸上。

　　1022……多么熟悉的数字。是的，他曾经被做实验时的编号就是A_1022。只是那时，他天不怕地不怕，因为他的身后有一个柔情似水的年级组长。现在，那个人也要离开他了吗……

　　他懒懒地回了句“哦”，然后睁开眼睛一挑眉：“多少人？”

　　狱警轻蔑一笑：“有人来看就不错了，还多少人？”

　　算了，他想，是你吗？

　　他整了整衣服。虽然身在监狱，但常年泡实验室让他不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良好的形象。伸手的那一刻，他有些发愣。那是一双拿试管和实验瓶的手，现在却被金属的手铐限制了活动。

　　“很好，”他微微笑了一下，自言自语，“你终于来了。”

　　隔着一面玻璃墙，他看见来人是骆筝南。

　　“秦九歌呢？”楚辞微微抓紧了电话。

　　“死缓可以改无期，无期可以改有期，”骆筝南答非所问。

　　“政治老师……”他笑了。

　　“至于秦九歌，他不……”他原本要实话实说“他不想过来”，后来想了想，话到嘴边临时改成了“他布置会场呢，还没忙完。”

　　“又要开个大会议了么？”

　　骆筝南沉默，然后又开口：“你想见见你的课代表吗？”

　　“如果她想，可以。”

　　骆筝南朝外走去，过了一会儿带了那个人回来。

　　“你终于开始试着再次信赖我了。”楚辞莞尔。那个笑容和他讲课时别无二致。

　　“老师……”沈江低低地叫道。

　　“毕业那么久了，可以叫我的名字。”

　　沈江怔住，片刻才试探性地开口：“……楚辞。”

　　“嗯。”

　　“楚辞。”她又叫了一声。

　　清俊眉眼舒展开来，微笑：“叫上瘾了？”又问：“他还好吗？”

　　沈江当然知道楚辞这个“他”指代的是谁：“嗯。”

　　“那就好，我只希望他开心快乐地好好活着。”

　　“你这样，他能快乐吗？我们不该让爱成为伤害我们的人的匕首。”

　　“是啊，但是这次统考的时候，我是真真切切地觉得，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你见过天使杀人诛心吗？我也见过恶魔写字悲鸣。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老师，您叫楚辞，应该知道‘九歌天问，清浊自分，不问众过，无愧己身’。”

　　楚辞点头，又问了别的话题：“前段时间从你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你像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一炬毁神武，千古沉江留恨迹。”沈江回答得很简单。

　　“那我可以向你请教一下吗？”楚辞直视着她，“什么是爱？”

　　“钟于，忠于，衷于，终于。”

　　“可否具体？”

　　“钟情于你，忠诚于你，衷心于你，终止于你。秦九歌对你就是这样，所以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宁可相信情感而不愿相信事实。”

　　“替我谢谢他。不过他也没错。脚踏教育与黑客两道，自然是在风口浪尖。”

　　“作乱者高枕无忧，跟风者唯恐不乱，偏听者是非不分，觊觎者坐收渔利，澄清者坠入深渊，受害者百口莫辩。你看啊，百鬼夜行，有人混进其中，比鬼还开心，”沈江已经把话说得很委婉，“人家都说，‘片言之赐，皆我师也，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作为生物课代表，我很荣幸可以和你合作三年，甚至当了黑客也在合作。但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坚守公平、守护正义，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这样吧。”

　　“哎，还有一件事。”楚辞叫住了她。

　　“怎么？”

　　“虽然说了可能会让你们所有人断绝和我的关系，但我想你们有必要知道。”

　　沈江注意到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楚辞深吸一口气：“奈何桥，阴阳晓，望川中有奈何桥。这首歌谣的后半段其实是出自我手。”

　　“彼岸花，开彼岸，不知何人要过桥，报上名来瞧一瞧？”

　　楚辞点头，算是默认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算是吧。”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但既然你说了我会原封不动地把这话传给他们。到时候你是死缓还是立即执行就听天由命吧。还有一句话我要奉劝你，‘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沈江说完啪地放下电话，消失在走廊尽头，大约是跟骆筝南一起回去了。

　　这几个晚上，楚辞在单人禁闭室的床上翻来覆去。以前他睡不着的时候有秦九歌陪他聊天或是做点别的什么，现在只有一下一下数着时间打发这漫漫长夜。

　　楚辞再也压抑不住，于是楚老师楚班主任楚巡考极其罕见地，哭了。

　　“楚辞，别哭。”喷吐的气息落在耳廓上，激起全身的一阵酥麻。他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来，腰际却被人用力一揽，身体直接贴了上去。

　　“九歌，你不是……”

　　“别怕，我在这儿。把自己交给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早已不再是一个游戏。他开始这样患得患失，开始依赖和这样害怕失去那个人。此刻，楚辞觉得自己站在世界的边缘，被大风吹得摇摇欲坠。而坐在他身边的秦九歌，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仿佛当那人放手时，他就会从万丈悬崖上直直的坠落下去，粉身碎骨。

　　秦九歌解开自己的领带，轻轻蒙在楚辞眼睛上：“别怕，听话啊。”说着给予他恐惧中的最后一点温柔。

　　直到他醒来又晕过去，秦九歌才把人横抱起来走出监狱上了车。一路上，秦九歌心情沉重，眉眼就没有舒展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下。秦九歌把人抱下车的时候，他已经醒了。

　　“九歌，放开……”

　　“乖，再等会儿，自己站住了。”

　　楚辞心想，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只要在他怀里就好。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会有一定的危险，我会尽力控制一切，确保你不受任何预料之外的伤害。”温柔的声音将这些话说得无比郑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立下的誓言。

　　秦九歌和身后早就下车站好等待的狱长以及远远赶来的公安部部长对了下眼神，接过了狱警手里的枪。

　　每一步都掷地有声，每一步都轻如鸿毛，他握紧了枪低头走了过去，眼角有点湿。

　　站定以后，他转头看向公安部部长，盼望着那时间可以拖得久一点，再久一点，直到世纪将尽，没有止期。到点了，部长打了个手势。

　　秦九歌举起枪，枪口已经瞄准。

　　“九歌，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了……”楚辞伸手想要抓住秦九歌，却抓了个空差点摔倒，无助的呼唤让秦九歌瞬间软了心。

　　“我就在你身边，别怕，别怕。”

　　楚辞闻言安了心，微笑着点头。

　　秦九歌紧紧咬住后槽牙，闭上了眼睛，左手托住了持枪的右手。

　　“砰！”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楚辞还没等到秦九歌的回话，就被子弹打穿了腹部。来不及解下领带，来不及思考秦九歌这一行为的目的，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因为蒙着眼睛看不见周围的环境，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楚辞至死都带着满足的笑。

　　他终是错过了自己最爱的人和最爱自己的人。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枪决有这么打枪的吗？啊？你……”特遣署署长大司命刚赶过来就看到了行刑过程的尾巴，忍不住数落秦九歌。

“狱长在此，见证了全过程，还有公安大学侦查系毕业的国际刑警组织公安部部长也在。那两位都同意由我执行，你凭什么说我呢？难道你的行为比公安部部长还规范？还是说，你比部长还懂刑事？”秦九歌说完，又补了一句，“不久之前才合作过，别搞黑特矛盾。”

　　秦九歌解开楚辞眼睛上的领带，抱起他，匆忙跟现场的人员打了个招呼，一路马不停蹄地回了黑客大楼，一进楼就钻进自己的办公室。

　　“大宝贝，把这个吃下去，对你有好处。”

　　“楚辞，对不起，我骗了你。顾采之可以选择相信墨远道，我也可以选择相信你，我愿意为你撑起一座屏障，挡住外界的流言蜚语，”他一下一下抚摸着怀中人的鬓发，“你知道么？很久以前就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管他熙熙攘攘阳关道，我偏要一条独木桥走到黑。’现在看来，一条独木桥走到黑的感觉也不错。”

　　“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刚当黑客时沉迷游戏，时常半夜翻墙出去玩。有一天我照例翻墙，翻到一半即拔足狂奔而归，面色古怪，别人问之不语。从此我认真读书，不再去网吧，周围的人盛传我见鬼了。后来我任职于附中，昔日同学和同事问及此事，我说那天楼长来看望我，舍不得住旅馆，在墙下坐了一夜。前任楼长真的很好很好，跟你一样。你总羡慕我是年级组长，要学识有学识要地位有地位，可是事实上我的一生真的一点都不好，然而有两件事让我格外骄傲，一是不负上任楼长的期望担起了黑客圈的重任，二是当了附中的历史老师跟你搭班。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带重点班一班吗？因为，九除以三等于三。”

　　“黑客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但遇见你，从此星河长明。我惟愿你被世界温柔以待，你的痛苦由我承担；你守护世界，我守护你。”

　　“我在你的世界练习降落，不谈金钱、权利和性，只开着一扇干净的窗户，折射低飞的阳光。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走上黑道了呢？”

　　“人们总是渴望正义的阳光普照，但正义的社会不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正义从美好愿望转化为现实，离不开每个人的努力。所以黑客也好老师也罢，你快回来吧，我们一起扛起幻世之光的大旗，让全天下都知道我们大宝贝最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