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盛夏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桌椅上，与影子形成莫名的契合。再从那个角度望去，曾经已不再是曾经，蓦然才想起自己已经毕业了，回不去了吧。那个夏天的日子，那三年的时光，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被遗失，然后再如潮水般涌来。剩下的只有记忆，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也许在许多年后，他们再次回忆起那个夏天。那个离别的夏天，说出心中最想说的话，留下最真挚的毕业语录。终有一天会发现，离别是为了是下一次的相遇，离别，是为了更好地相遇。

　　放暑假了，这届老师和学生终于可以休息了。

　　与暑假同时来临的，还有骆筝南的小说开始在网上连载。那部小说名叫《涉江采芙蓉》，和统考作文何其的相似。

　　“哟，老顾，南少把你写成攻了啊？”墨远道划着手机屏幕，漫不经心地说道。

　　“切，那不是事实吗？”顾采之也点进小说阅读界面，“还是说，你想反攻啊？”

　　“你……”

　　“不过你看这部小说，是不是可以算得上‘孤篇盖原耽’，嗯？写得多现实呐。”顾采之长吁短叹，引来了墨远道无声的白眼。

　　“我有太多遗憾了，无数个过往都难以重来。与你初见，便惊艳了一生，此后再好，都是过客。世事易变，愿你初心不改，情系一生，”暑假第二天清早，墨远道轻声说，“你的眼里有星辰大海，而我的眼里只有你，我向你奔赴而来，你就是星辰大海。”

　　身侧是湛蓝大海，前方是赤红烈阳，这是大自然于颠覆中最美的模样。

　　“如果我要走，你一定会陪着我，对吗？”他把帽子轻轻的扣在顾采之头上，顾采之顺势与他十指相扣。

　　三年前，是单方面的呼唤，而现在，是再次确认两人永远不会放开彼此的手。

　　三年后的回应，是墨远道邀其共过一生。

　　他们笑得肆意，附中那些细碎的记忆从脑海的缝隙里涌起，每一帧都承载着讲不完的故事。

　　于是两人便一路行远了。重州、境州、青崖……其实旧地风光早异，但旧人如今犹在身侧，正好共赏这数年光景的变幻之奇。

　　每入一城，两人都直奔最好的酒店，招牌酒菜点上满桌，有时还会多安排一副杯碟。

　　“敬统考！”他们大笑起来，头靠在一起。醉得口齿都不甚清晰了，眼睛却是亮亮的。

　　国家最高科学院研究所倒是还在。两人有时会坐在实验室，一人掂着一壶酒，懒懒地刷着题，谁也没说话。过了好半晌，墨远道写完最后一道题才悠悠开口：“我当年要是不考附中，哪来这么多破事。”

　　顾采之含着笑，仍然没说话，只是接过对方手里的酒杯，又重新满上——依稀也还是当年那样香醇。

　　统考后过的第一个年，两人选择在荒城避寒。此地虽叫荒城，却是繁华世界。跟酒店厨子说了几句话，顾采之言称借厨房一用。墨远道不明所以，饶有兴味地坐看一道道菜上桌，最后顾采之解下围裙，端来一罐鸡汤。

　　“远哥，这就是我们在考场的那顿大餐。那时你专心考试，吃不出味道，不知道我手艺有多好，如今重新做给你，你可快尝尝。”

　　“快别胡吹大气了，你多少年没见过灶台了？我不会被毒死吧？”嘴上一分没饶，眼底却悄悄泛起点红。说起来，这还的确只是他们像模像样一起过的第二个年呢。

　　“采之，我一直疑惑，我们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巧合？你究竟叫什么？”墨远道喝了口酒。

　　“嗯？”顾采之吃着菜，“怎么，你叫墨远道就不让我叫顾采之啊。你不是一直叫我‘老顾’吗，敢不敢叫声老公来听听？”

　　“闭嘴吧你。”

　　“哎你快看外面放烟花了！”

　　“马上十二点了，我们快去准备好倒数！”

　　那些五颜六色的礼花，好似要在天空中表演此生唯一一次的绝美，竞相爆裂，洒向人间万千星火，星辰火焰纷纷落入他们眼中。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零点。 新年钟声在这一刻敲响，传遍欢呼的人群，穿过漆黑的海面，向遥远的灿烂星海飞越而去。

　　“快许愿！”

　　愿时光温柔以待，再不负流年；愿余生有你相伴，不离亦不弃；愿你所得皆所期，所愿皆成真；愿你枕边有好书，愿你门前有花开，愿南风知你意，愿梦醒已归乡。朝暮与岁月并往，愿我们一同行至天光。遍历山河仍觉人间值得。

雪销了草生，花开了果落，两人双双长大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附中。这是墨远道建议的，他说故事本来应该从这里开始，既然没有，就在这里结束吧。

　　“而且那时我答应了你，要陪你来的。”

　　其实已经看不出这里曾有两个少年了，但晚霞里有风拂过头顶，依稀像温柔的手。

　　午后，呼呼作响的电扇，叫不停的知了，隔壁教室的朗读声，趴在办公桌上看窗外的自己。还有从窗口跑过的穿着校服的少年，独自一人，看不清面容。

　　他们对坐教室，双掌相抵，最后用眼神描摹一遍彼此的轮廓。

　　顾采之难得安静，打开了那个深酒红色的银边盒子，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勋章。他把勋章系在了墨远道胸口。

　　“糟糕！是右心房收纳全身的静脉血通向右心室，从肺动脉泵出，此时肺动脉中流的是静脉血，通过肺中的气体交换变成含氧丰富的动脉血，由肺静脉送至左心房，在通过左心室的主动脉泵流向全身的感觉。”顾采之突然冒出这么一大段话。

　　墨远道：“说人话。”

　　“联队发的，最高荣耀，”顾采之在勋章上吻了一下，墨远道隔着一层衣物感受到了勋章的金属冰凉质感，心口处却在发烫，“我把荣耀系在你的身上。”

　　年级组的老师们一脸惊讶：“所以……你俩又凑到一起了？这都第三次了。”

　　“三次？还有哪次？”

　　“哎，要是真有下辈子……”

　　“……你猜？”

　　三年以前，这两人就是附中的骄傲，年级的传说。那时天还是清的，地还是厚的，交通还是拥堵的，余下的年岁也依然丰盈。而当年的校舍房屋、书本纸笔都已经放旧。唯有旧人成了新。

　　后来，附中的学生们总说夏天充满遗憾，讲台上的老师唾沫横飞，有讲不尽的热情，蝉声比往日响亮，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眼中有前途和大海，那是青春的模样。

　　那个夏天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蝉鸣鸣出了盛夏，窗外的风拂过身边，少年时代从此落幕。黄昏的光正洒在校园里，此时人来人往，喧喧噪噪。他们热不可耐，汗水随着发梢不断滴落，沾湿了他们的衣裳。他们任凭汗水沾湿全身，伴随着蝉鸣，无声地吻着对方。

　　这个盛夏炽热而又美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没有人会打破这份属于他们的甜美，微风一吹，燥热便会逐渐消散，但谁也忘不了他们彼此曾鼻息交缠。他们相遇在夏天，而夏天从未结束。

　　顾采之，墨远道，原来你们真的有来过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