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跟赵珂坐在凉亭里对着哭。
我们没怎么讲最近的不顺，全讲的孩子时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就哭个不停。
边笑边哭，我抹着眼泪咧着嘴看着赵珂。
她小时候穿红色也很好看，是因为她穿樱桃红好看，我才跟着穿的。
可是现在，她的衣裳颜色都好暗，沉沉的像浸了水，像嫡母。
如果不是她哭个不停，我几乎觉得，她已经变成了嫡母。
赵珂只在赵府修养了一天，几乎第二天早晨知府老爷那边就传了话，说是夫人想儿媳的紧，让赶紧回府。
我看是怕赵珂头回掉孩子的事露馅吧。
嫡母收到消息也没说什么，强颜欢笑的在赵珂的卧房帮她收拾行李，走时送了好多补品山珍，满满的装了一车。
可装了这么多还是不放心，一直把赵珂送到门口，等要分别上马车时，嫡母哭了。
赵珂回来也没见的她哭，临走时突然哭了，让在一旁陪的大哥都吓了一跳。
我远远望着嫡母，好像是憋了很长时间，脸颊憋的紫红，嘴角颤个不停握着赵珂的手一遍遍的拍，嘱咐的话什么也说不出。
赵珂呢，她好像在昨晚已经把眼泪流干了，又或者她不想让自己的母亲更难过，所以只是摸了摸嫡母的肩膀，说没事，以后有机会见面的。
她临走时我也去找她说了两句话，除了告别祝福以外也问问怀孕的女孩子吃点什么可以补身子。
赵珂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以为是我娘又怀了，于是给我说了几样。
我认真记下，想着待会买些送给十五姨娘，前段时间我初潮，她总来看我，这就当谢礼吧。
赵珂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赵府，除了嫡母其他人都回院该干嘛干嘛，尤其是娘，她这两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累的不行，回到院子直嚷嚷着累，看我端了一碗给十五姨娘的鲫鱼粥回来还想尝尝。
“您要想喝，可以让胖子刘再做一碗，这个是要送给十五姨娘的。”
鲫鱼白粥还冒着热气，我搅了搅上面的葱花赶紧盖上食盒的盖子。
“你要给谁？”
“十五姨娘啊。”
我知道她不喜欢十五姨娘，不过我也不管她，府里面她不喜欢的人多了去了，我总不能跟她一样每个都给人家摆脸子看吧。
但好在她也没阻拦我，甚至还提醒我说十五姨娘去夫人正院瞧大夫去了，让我下午再送过去。
“大早晨起来就为着送赵珂，全家跟着忙前忙后的你不困啊，赶紧补觉去吧。”
她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看着她张大的嘴突然也有了些困意，卯时不到就起床了，左右十五姨娘也不在我就脱了鞋上塌眯会。
把被子展开看我娘还在屋里晃悠，明明哈欠连天还不躺下，问她她只说待会还找九姨娘有事，让我先睡。
又是九姨娘，她们最近的关系怎么比以前还要好。
可我困意袭来挡也挡不住，顾不上娘我就自己先睡了，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醒都醒不过来，等娘来叫我时天都快黑了。
“我怎么睡这么久！”
“谁知道呢，还说给人家送鱼粥呢，起这么晚。”
窗外已经太阳西斜，晚霞都快铺满院子了，我赶紧翻身下床脸也没顾上洗，拎上食盒就急匆匆的去了十五姨娘的院子。
到十五姨娘那里的时候，她正在给小栅栏里的花浇水，我凑近一看才发现是百合，平常没见有过百合啊。
“上次听十姑娘说起百合了，我就试着种种，这花看着干净人心里也爽快。”
十五姨娘最近的精神好多了，自从大哥回来她的精神就一天比一天好，这样也不错至少不会被其他姨娘咒死，还管什么缘由呢？我把鲫鱼粥给她放桌上让丫鬟热热再吃，出门时看十五姨娘正扶着腰给百合浇水，见我走了抬头冲我笑了笑。
她脸上还挂着汗珠，面色红润，她挥了挥手，连带着脚下的小百合都动了动。
她说明天回廊下见，她绣花我画画。
我说好，我的百合马上就要画完了。
我的百合马上就要画完了
可能再也画不完了。
半夜，梆子刚敲了三声，十五姨娘的丫鬟尖叫着从院子里连滚带爬的跑出来。
我那阵正睡着，只感觉好像有冤魂索命的声音从赵府刺了出来。
“出事啦！孩子没了！孩子没了！好多血啊好多血！”
那夜是我整个人生的梦魇，几十年之后偶尔做噩梦还会梦到，那样的黑夜我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那是被鲜血染红的黑夜，赵府的红灯笼就像鬼火飞速的游离在每个角落，姨娘们的尖叫，丫鬟们的号啕大哭，满园冲天的血腥味，灯火闪烁的好像要把黑夜点着。
我跟着娘冲到十五姨娘的院子，那里就像人间炼狱，每个奶婆子的手上都沾着血，每个姨娘的脸都苍白一片，漏夜赶来的郎中跪在院子里磕头。
“老爷，孩子没了，大出血啊！”
我爹瘫坐在门口被十几个姨娘簇拥着直喘气，嫡母让他进去看看，他一个猛子扎起来好像里面躺着的十五姨娘已经是个死人。
“我不进去！你们没有闻见有多难闻吗！我不去！”
嫡母厉声询问大夫是怎么回事。
那郎中是个年轻的，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脸上汗津津话也说不清楚。
“可……可能……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啊，怎么能出这么多血！”
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嫡母手中的佛珠被攥的紧紧的，她拽过地上趴着的丫鬟质问，“说！姨娘白天吃了什么！”
那小丫鬟是十五姨娘带来的，比我还小，她坐在地上直哭，抹着眼泪说是跟大家吃的都一样。
“只是晚些的时候，用了些十小姐带来的鲫鱼粥！”
站在远处的我仿佛晴天霹雳，双手瞬间麻痹，当嫡母的眼神扫过来时我好像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大片大片的血腥味涌入脑袋让我没办法正常思考。
“夫人可不能怀疑我的馨儿啊！孩子这么小哪懂这些道理，你看她现在都吓傻了！老爷你评评理，馨儿也是好心，那鲫鱼粥可是孕妇补品啊！”
娘扑通一声在爹跟前跪下，一连串的话说出来就像是提前背好了……
背好了？
你不困吗？
下午再送过去吧。
你先睡，我跟你九姨娘还有事……
“是你……”
我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双腿一软跪下去看向我娘。
她也跪在地上，这么骇人的场面，即使她脸上挂着泪，也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
她冲我怕过来，捏着我的肩膀，剧烈的摇动，鲜红的指甲都能刺进我的皮肤，“馨儿不是你对不对，你是好孩子，你跟十五姨娘关系一直很好，我也说你要常常去看她对不对？你还这么小？你怎么懂得这些？”
是我娘，就是她，她害了十五姨娘，是她！
她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说着安抚的话，下着冰冷的死手，我说不出一个字，我也…………
我也没办法指认自己的亲娘。如果我指认，她……她会被打死的。
她是我亲娘啊。
可她变得我没办法辨认出她了。
指认的话语掺杂着浓重的血腥味梗在我的喉头，我张嘴吐出的只有一团团污秽。
那夜我娘抱着我，我跪在地上呕吐不止，眼泪和着污秽下来染脏了十五姨娘的花圃，一盆盆血水倒出，浇红了她新栽的百合。
我想说，我不能说。
娘抱着我，我已经不知道这是爱的枷锁还是索命的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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