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刁难

声势浩荡的生辰过后，宫中又逐渐恢复了往日波澜不惊的样子。江秋堇那日宴后便又被关在殿内不得出；贺蕴庆因着那日的出彩技艺博得了几日恩宠，又升了才人；温从仪自流言之事出头后就沉寂了下去，想来是跟江秋堇结下了梁子。其余便是如从前一样。

而皇上近来也常爱往我这走动，每次必先问过容太医与竹瑶，再坐上一个下午，有时也会留宿。身为嫔妃有孕留宿并不合规，但每每为他推荐身边侍女他也总是推脱拒绝。其实我并不在意他身为天子的责任，但他总会在能做到的范围内为我守身。

这感觉倒也不错。

至于平美人平遥期与莲婕妤廉韶迟，皇上皆没有传召过，只放在后宫里，似乎忘了一般。我猜测许是与政务有关，便也没有再多言。

“今日容老太医有些事，便着臣来把平安脉。”用过早膳，掐着点就是把脉的时辰了。最近这日子是每天过得像一天似的，颇为无趣。但今日来把脉的却不是那臭老头子，而是他带来的养子。

我这才有机会坐着仔细端详这面容。并非是白发而是熠熠生光的银发，肤色确比常人白上许多，眼瞳也是异色，如琥珀般透亮，又如海底般幽蓝。

他本只想静静请完平安脉便走，却被我直勾勾地盯了许久，任再冷淡的人也有些绷不住了。“娘娘…微臣容貌可是吓到娘娘了…”他起身后退两步，又垂手拱了一礼。

“啊…啊！”我这才愣过神来，“不是，不是…你这容貌可比天人，好看的紧，我才多看了几眼。”我这话说得不假，他这容貌虽异于常人，但却着实是个英俊样子。“本宫还没问过你，如何称呼。”

“微臣贱名不堪入娘娘的耳。”他平了身，从从容容又冷冷淡淡，“娘娘一切安好，只需照常便可。”也不再停留，捞上箱子就起身离开了。

“你可知此人来历。”我侧头看向边上的竹瑶，“这样好看的男子…容老太医是他义父？”

“不仅奴婢知道，宫中太医院无人不知。”她走到我跟前，手中是今日上午份的补药，“他是容老太医宫外捡来的孩子，容老一生无妻，只有这捡来的养子叫容予，天生一副妖异样子，只容老把他当个宝…不过他医术造诣极高，若不是这天生的毛病，想来当个太医院院使也不为过的。”

“我倒不觉得他如何妖异。”我皱着眉咽下汤药，“不是很好看吗，也不知皇上怎么心这么大把他留在太医院中。”

“这倒也是有缘由的。”竹瑶接过空碗便直接把蜜饯往我嘴里塞，“容老太医之所以是容老，并非是年纪，而是他本是民间一无名游医，却治好了先帝的顽疾，才赐了容姓，因无名所以只能尊称容老。”她顿了顿，眼神中有些许崇拜，“容老在这宫中的地位颇高，他提出的请求想必皇上也无可拒绝的。”

“啊？”我倒是有些惊讶了，“那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自称一普通太医，皇上让他来我也只以为是出于相识的缘故。想来是我误会了？”

“那当然。”竹瑶一脸鄙弃地看着我，“娘娘这可不是在胡言乱语了，普通太医如何跟容老相比，再者说，普通太医又如何住得后宫之地。”

“有道理…”这会开始庆幸，还好太医院初见时颇为谨慎谦虚，想来也确实是有缘，无意竟抱到了这么个大腿。

“昭容华娘娘，午后膳毕，太后请娘娘建章宫一叙。”吟雪带着一老婆子进来，开口便知是太后之人，也不多言，传了话便走，不留一点插空开口的机会。也不知是有什么事，不过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午后的日头很是毒辣，匆匆用膳后便往建章宫去，到了却被告知太后疲乏午休，须在外等候片刻。

“这分明是给我个下马威。”我拉着吟雪站到廊下等候，“既不赐座，也不请入外殿，只叫在外头等着，也不知等到几时。”

“不如娘娘在廊下坐会，左右是有孕之人…”吟雪有些迟疑，她不明白太后此番用意。我也不明白。可既人家没有赐座，便是不想让你好好坐下等着的。

便静静站在廊下，日头虽晒不着却也能感受到暑气不断环绕。这样的环境下是极难放下心绪来思考的，只能半倚在吟雪身上等候。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这样的煎熬等待总是让人失去对时间的判断，总之是直到了感觉快要站不下去，里面才出来了人请着进去。

“嫔妾参见太后娘娘。”虽皇上说免了礼，这礼还是不能不行的。“昭容华多客气。皇帝都说了免了你的礼”她嘴上说着身上却没有任何动作，只看我行完了礼才道，“要不是下人说，哀家还不知道你竟站在外面等待，真是不周到，有孕之人怎能如此受暑。”

说完这好一堆话，才摆手让人搬了椅子来。才刚坐稳，太后又开了口，“如今你这怀着龙胎着实辛苦，不过为天家开枝散叶也是你为嫔妃的福分。”

“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妾谨遵教诲。”这帽子扣的，也不知是哪得罪了她。“你既知道，就该懂得后宫雨露均沾，才能绵延子嗣。”她拿起茶盏，却又重重放下，瓷盖碰撞茶盏发出清脆的响动，“你可知罪。”

“臣妾知罪。”今日看来是不想让我好好坐下了，这明摆着是要怪我怀了孕还占着皇上留宿，“臣妾不该仗着有孕霸占皇上，开枝散叶乃后宫第一要务。”

其实明明倒也还好，为着太后的意见他已是少来了许多次，如何还引得太后如此不满。

“你既已知罪，便回去好好闭门反省，再将女则女训抄上百遍，送于皇后那儿去吧。”她张嘴便是百遍，这是打算将我按在未央宫里到生产了吗，真是好狠一女人。

“臣妾…”她打算起身离开，我也只得领命回去，自认倒霉。

“皇上驾到——”

“儿臣参见母后。”他却在这时急三火四地进来，连衣摆边角也都飞了起来，“儿臣自湘嫔宫中出来便想着看看昭容华的胎相如何，才知母后将她叫来打发时间了。”

他寥寥几句便将说教定性成打发时间，暗怪着太后无聊便拉着后妃出闲气。

“皇上来的正好。”太后却也不肯让步，才起了身又坐下。皇上伸手来扶我，却被我避开又摇摇头示意不要扶。左右还得跪着，还不如先别起来。

“皇上如今羽翼丰满，便是视哀家为眼中钉了。”她拍了下茶几以示不满，“后宫安稳，前朝安定，才是长久之道。如今你虽已有两位妃子怀孕在身，却还是肩负着皇家开枝散叶的任务，如何不该雨露均沾？”

她这便是将大帽子扣在皇上头上了，这天家祖训不可违，也不知阿珏要如何应对。“太后教训的是。”他的口气也不善了起来，“只是有湘嫔受流言蜚语侵扰在先，为保皇嗣安康，朕不得不多顾着些，并非太后所想那般。”

“那新进的平美人和莲婕妤呢。”很明显太后的气势已然弱了不少。

“这事关前朝，还请母后勿要过问。”皇上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既如此，便是哀家多虑了。”太后语气中略有些不甘，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摆摆手让我们退下。

“儿臣（臣妾）告退。”见好就收，便起身告退。走到殿门口，太后又忽而从内殿中问了一句。

“皇帝，可曾记得自己名字中的含义。”

我听着这话并不甚明白，但皇上并没有回应，只紧拉着我的手踏出了建章宫。

“方才你为何不起，”走出一段，他才有些生气地开口，“你还怀着皇嗣，我还免了你的礼，如何还跪着。”

“这不一样。”我只得哄着他，“她是你的母后，是跪得的。再者说，即便我不知如何得罪于太后，也知道她此番就为刁难于我，既如此，还是遂了她的意便是”我拍了拍他的手，“我不愿让你为难的。”

“所以你还是觉得，”他忽而停下与我面对面，“是觉得朕护不了你吗？”

刚走了个刁难太后，这又来了个作精皇上，我怎就哄不好他呢。“对了”我赶忙转移话题，“太后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前面便是圣宸宫了，眼瞅着虽已夕阳但暑气仍未消散，便拉着我继续往书房里走。

“只是名字中那个珏字，是先帝在时赐下的。二玉相合为一珏，便赐下两块美玉与这字。”他指了指腰际的坠饰，“喏，这一块在这，另一块…便是你寝宫那块。她是在责备我贪恋儿女私情，不必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