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

魏灵，宋宁的发小，是一位很有故事的女孩儿。

她和宋宁小学在一个班里，初中在一个学校里，高中在一个城市里，如今魏灵在山东读大学，宋宁来到了武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随着时间越隔越远，但是友情却从来没有减淡分毫。

说来，在宋宁的印象里，魏灵一直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儿。她比自己勇敢得多，坚强得多，性格也更加豪放，两个人的家庭环境不同，导致魏灵和宋宁在一些事情比如谈恋爱、比如学习的重要性等东西上有着略微不同的观念。

宋宁始终觉得，魏灵比她更早地进入了这个社会，更多地了解这个这个世界的不美好，因此相对于理想主义的宋宁，魏灵是铁铁的现实主义者。她给到宋宁的很多建议都让宋宁感受到巨大的渺小感，但事实证明确实有用，于是很多时候，宋宁把魏灵当成自己的一味中和剂，让理想主义的她思考陷入困境时得以回到现实。

两个人的友情其实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让宋宁记了一辈子的六年级被全班孤立，全班同学在一张名为“同意和宋宁绝交的人请签名”的信纸上签下字，然后递到宋宁面前的那个人，就是魏灵。

当时那段日子应该算宋宁人生里的一个低谷，她因为早恋导致成绩严重下降，班主任找她谈话，周婷也因为生气在家里不怎么理她，班上的同学们还这样孤立她。

全班在搞那个签名活动的时候，宋宁是注意到了的。她只听见魏灵在班上挨个问同学“哎你要不要在这张纸上签名？他们都签了。”，然后那人看到大家都签就也跟着签了。

宋宁当时心里还想，这是什么活动啊，我身为班长怎么不知道呢？看看位置也快到自己了吧，魏灵什么时候来让自己签名呢？结果当那张纸真的来到了宋宁的手上时，前一秒还在笑着庆幸终于轮到自己了的她，下一秒看到签名标题瞬间就僵在了原地。

魏灵的表情上闪过一丝不忍 ，随即赶紧开口“就是这个，你自己看看吧。”，说完赶紧走了，留宋宁一个人不可置信地接受被所有人厌恶和排斥的现实。

这件事的发生当然是有前因的，就是因为宋宁在体育课上跟老师聊天的时候，把魏灵喜欢的男生告诉了体育老师。

其实宋宁不是一个爱告密的人，只是当时那节体育课，体育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时就跟学生们聊起了天，一推男生女生围着老师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各种事情。不知道是哪个同学问了一嘴“老师你觉得早恋怎么样？”，老师就回答说，“这个事情很正常，你们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只要不影响学习和生活，没什么的。”

那一刻，宋宁好像受到了极大的鼓舞。那个年纪的孩子都渴望成熟，渴望被大人理解和认可，都急于脱离那个对太多事情无能为力、被太多人说“你还小你不懂”的“小孩”时代。所以当在所有老师都说早恋是罪的时候这位老师却非常理解他们，这让宋宁觉得此时的体育老师就是全天下最善解人意的老师。宋宁就也敞开心扉，接上老师的话，笑闹着说“老师老师，咱们班也有一对儿，”然后眼神就瞥向人群中的体委，老师看了一眼表示懂了，宋宁也没再说别的话了。

喜欢体委的当然就是魏灵，正当宋宁因为发现了一位好老师而欢欣雀跃的时候，她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嘴里还哼着歌，魏灵忽然从后面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句，“宋宁，你知不知道你很嘚瑟？”说完就不理她直接跑了。她被骂得一头雾水，纳着闷回到教室却发现体委也在充满敌意地盯着她，那眼神恨不得要捅她九九八十一刀才痛快。

宋宁觉得很冤枉，明明自己没有说什么太明显的话根本没有提他俩的名字，而且老师也没说要对他们不利，更何况这个话题本身就不是她宋宁提起来的啊。可是为什么，最后所有的敌意和恨意，都只冲她一个人来了？

那段时间彻底让宋宁从一个活泼好动甚至有点嚣张跋扈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安安静静不敢说话、经常形单影只的样子。一直到后来的中学六年，她一点都不敢自己有或者干涉别人的早恋行为。她害怕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那种被周围所有人排斥和远离的滋味，真的太难受了。

其实宋宁现在可以理解了，她明白青春期尤其是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们都是敏感的，他们在意每一件小事，因为在旁人看来无足轻重的事情也许恰好是他最在意的、最不能触碰的事情。那个年纪的孩子有自己的秘密和小心思，有一套专属于那个年纪的、自己的思维方式。当时他们真正针对的可能不是宋宁这个人，而是一种秘密被窥探和泄露的慌张恐惧，只是宋宁恰巧站在了那个位置，被当做了情绪宣泄的出口。

那件事对于宋宁和魏灵友情的影响，随着小升初结业考试的结束也就结束了。她们一同上了全市最好的初中，宋宁是考上的，魏灵是家里找了关系。一起住校，每周一次从镇上坐大巴车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因为班级不同，反而让两人有了更多交流的素材。

宋宁比以往收敛了很多完全变了一个人，魏灵的豪放性格却一如既往，每次周五放学宋宁去魏灵班门口等她，都会看到她跟班上的男生嬉闹。有男生跟魏灵表白，被魏灵拒绝了，宋宁问过她为什么不谈恋爱，魏灵的回答是“谈什么恋爱啊，谈了只能和一个男的玩，不谈可以和所有男生玩。”宋宁觉得挺有道理。

后来有一次刚返校就听班上人在讨论一对情侣，宋宁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她同桌非要拉着她跟她讲，说是就在刚刚的上周末有人在操场上拍到了一个男生把一个女生压在身下的照片。随后喊了一声坐在靠墙位置的那位男生，就是每个班都会有的考倒数、长得帅、敢带手机的那种男生，让他把照片调出来给宋宁看看。宋宁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敷衍地抬起眼来看了看，立马就被惊住了，她把手机拿过来，放大仔细看，确定了那个女生就是魏灵。

宋宁就放下手机赶紧跑出教室去找魏灵。在她的认知里，魏灵虽然爱玩爱闹，但是她家里人管她管得很严，原则还是有的，她不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她很害怕魏灵是不是被强迫了或者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不好的事。

“同学你好，帮我叫一下魏灵吧。”

“好，灵姐-----有人找你------”那位门口的同学就朝着里面喊了一嗓子。

魏灵从教室后面应了一声，起身出来，宋宁赶紧把她拉到一边焦急地问，

“你没事儿吧灵儿，那张照片我看到了，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那个畜生是强迫你了吗？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要是他真的伤了你，我们可以报警的，真的魏灵。”

“就为这事儿？”魏灵看着一脸老母亲样的宋宁，被逗笑了。

“我没什么事儿，他也没强迫我，他就是我通过班上同学认识的一个理发师，周末的时候约我出来玩，我就来了。在操场上边走边聊的时候他跟我开了个玩笑，就说想试一下这种感觉，就把我推到压在身子底下了。然后我俩就起来了，什么也没发生。”

魏灵说的满不在乎，看着她不像撒谎的样子，宋宁才放下心来。跟魏灵道别后回了教室，临走还交代了一句，

“魏灵，谁欺负你了你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虽然我打不过但是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啊！”

魏灵看了宋宁一眼，少有的神情认真了一些，“嗯，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初三下学期的时候，中考的压力压在了每个人身上，魏灵跟宋宁吐槽过好几次，觉得自己有些东西怎么学也学不透，成绩也特别不稳定，一阵好一阵坏的。关键是她爸把狠话撂下了，说考不上一中就别念了，直接送她去当幼师。她还是很想上高中，于是就很焦虑。

宋宁就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她，帮她在课本和练习题上划重点，周末的时候和她一起做作业。魏灵二模的时候超过了一中录取分数线十几分，她高兴得抱着宋宁的脖子蹦蹦跳跳的，宋宁从来没见过魏灵这么小女生的样子。

不过魏灵最后的中考成绩还是没有达到一中的录取线。当时已经放暑假了，宋宁查完成绩是六百五十多分，稳稳进一中尖子班，但是魏灵一直没消息，宋宁就心想坏了，可能魏灵的成绩不是太理想。

再见面是差不多快开学了，这期间魏灵一直避着宋宁不见她，快开学的时候魏灵突然给宋宁打了个电话喊她出来吃饭，宋宁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吃饭的全程宋宁有意识地避开成绩和高中相关的话题，就胡乱聊一通八卦，逗得魏灵哈哈大笑了几次，还是在最后，魏灵自己开口说，

“宋宁，我没考上一中，真是白费了你那么帮我，我自己不争气。”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咱俩之间说这个可就太生分了。”宋宁一阵心疼。

“哈哈哈，嗐，不过我爸也没有不让我念高中，我就去三中上学了，一中太贵了拿钱也上不了，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吃了一大口鸡腿。宋宁觉得魏灵嘴那么小，根本塞不下那么大一口。